秦絕和喬嶼走出來時,聶星梁還久久沒有回神。

“回……”

秦絕剛說了一個字便停下,她看了看聶星梁垂眸沉思的模樣,立刻懂了什麼,向小狐狸搖了搖頭,示意先原地等待。

喬嶼乖乖站在秦絕身旁,那首歌唱下來,優美纏綿的樂段與兩人的音色讓她舒服不已,一向緊張的情緒都舒緩許多。

聲音是她的精神食糧,音樂則是這份食糧中的珍饈佳餚。

喬嶼如聶星梁一樣安靜地回味著方才的旋律,耳朵微微發癢,是彷彿接受了按摩那般很舒服的癢意。

她的耳朵沒像臉部和身材做了偽裝,還是最初的樣子,耳骨清晰,耳肉薄而柔軟,最上面是尖尖的,帶了些西方精靈式的精緻,只有耳垂稍稍多一點肉,軟軟的,此時泛著桃花似的淺粉色。

少頃,聶星梁從沉浸狀態中醒來,他看過來的那一眼,整個人的氣勢都有所不同,明明身上還穿著現代的西裝,卻依稀能看得見他一襲白衣,身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雙目清冷澄透,氣質靈秀高潔,飄飄若仙,不似凡人。

“入戲了?”秦絕輕輕拍了拍掌,含笑問道。

聶星梁淺舒一口氣,半點沒有先前活潑毛躁的模樣,笑容清淺,咬字輕而穩:

“嗯,似有所悟。”

秦絕眼裡閃過一絲驚喜,心底讚歎了兩句。

聶星梁的表演風格本是學院派,因此飾演與他性情不同的角色時並不擔心入戲太深,技巧佔了大半,沒想到他居然能借著這首歌與《風雪芙蓉》的男主角有了共鳴,觸及到了沉浸派的門檻。

這兩種表演派別並沒有高低貴賤之分,但能掌握得全面些,只要不本末倒置,影響到本來的演技,總是好的。

秦絕不知道聶星梁背後所做的努力,但她記得《風雪芙蓉》中同樣有過類似的情節,在那幾處片段裡,清雅冷淡不知情為何物的男主角目睹了某些事,一直以來的理念產生了動搖,如暖春下融化的寒冰,情與人性的萌芽自此破土而出。

“你這狀態,可別浪費了。”

秦絕笑意更深,故意照著原著中半文半白的語言風格接戲道,“快,回去給蔣導看上一看,尋些指點。”

聶星梁微微頷首:“理應如此。”

演員一入了戲,周身縈繞的玄妙感旁人很難理解,聶星梁神態自若,不緊不慢地向前走去,秦絕帶著喬嶼跟上,期間轉過頭朝她輕聲笑了笑,神情裡寫滿了對她歌喉的肯定與讚賞。

喬嶼沒有說話,抿唇淺笑,心下安定了不少。

秦玦準備的這首歌質量極高,與她的演唱更是相配,就最後效果而言,今天她至少不會失去被保護的價值,這就夠了。

……

桌上的紅酒空了三瓶,冰桶內四四方方的冰塊在這段時間裡融化了大半,溼漉漉的水珠貼著內壁,數量之多,乍一看與劉西臉上滲出的汗水沒什麼不同。

“劉總監海量!”

徐清源鼓了鼓掌,作為之前說話最少的人,很有眼力地開始圓場,“我們是不是也該吃點主菜了,不然這酒都給劉總監一人喝了,看得人嘴饞吶!”

一桌子的人都笑起來,劉西也跟著笑,努力在醉意中保持一點清明。

“失禮了,失禮了……”他裝作沒事人一樣笑道,“貪杯太多,實在不好意思……要不,各位先點單,我失陪一會兒,去一趟洗手間……”

“好,好,沒事。”

誠意給足了,姿態也夠了,蔣舒明本也是被迫當出頭鳥的那個,目的達成見好就收,此時沒有為難。

劉西陪著笑,慢慢站起來離開席位。

“好了,老徐說的是,也該吃點東西了。”蔣舒明笑著揭過這事,按下呼喚鈴,順便將桌上的兩本選單一左一右傳下去,“大家先看著?”

“那兩個孩子也真是的。”南素瑕搖頭笑道,給離開了太久的秦絕和聶星梁打圓場,“怕不是真有代溝,溜出去打遊戲去了。”

“哈哈,年輕人嘛!”徐清源笑笑,正好看見了不遠處的三個人影。

他視線落在最前面的聶星梁身上,驀地一驚,但隨即又看向了他身後,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怎麼多了一個女孩?

像他這樣的資深圈內人,有的飯局上會發生什麼心裡也有數,看這架勢,要麼是之前故意有安排,想趁機加入交際圈拓展些人脈,要麼是這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看不慣某些事情,憤然出手,又把麻煩帶過來了。

不論哪種,都太沒分寸,在這個名利場上很容易引人不悅。

不過,這個飯局畢竟是蔣舒明帶頭組起來的,還得看他的態度。秦絕與他私交不錯,這事估計會輕拿輕放,其他人也不好駁蔣舒明的面子。

這麼想著,徐清源轉頭看了一眼蔣舒明,卻發現蔣舒明的視線死死盯在聶星梁身上,表情又驚又喜,彷彿突然挖到了寶藏,滿臉都是興奮。

徐清源再看飯桌上那位電視劇導演,他的神情與蔣舒明差不多,同樣興奮。

這會兒功夫,聶星梁三人已經走過了一段路,離得遠了還不好分辨,這一近,那股清透卓絕的仙人感立時撲面而來,彷彿聶星梁不是踏在西式花園的石板小路上,而是在輕煙薄霧中足尖點水而來。

“好,好啊!”

在座的人裡除了那兩位娛樂公司的製片人外都是搞藝術的,蔣舒明身為導演,看見了進入狀態的聶星梁更是欣喜若狂,直接把楊柳娛樂相關的那些人情利益拋在腦後,不去在乎。

“久等。”

聶星梁微一點頭,舉重若輕地撥開高背椅,從容落座。

秦絕用眼神示意喬嶼先站一會兒,坐下笑著解釋道:“不好意思各位老師,剛才我倆沒忍住聊起劇本來了,對了幾段戲,星梁覺得現在狀態還不錯,就趕緊回來讓蔣導看看有什麼改進的地方。”

這話一出,蔣舒明笑意更濃,原本還有些不悅的徐清源表情也好看了不少。

說到底在他們這群人眼裡,實力和事業還是放在人情世故之上的。

蔣舒明即興挑了幾個劇本中的片段,聶星梁一一應對,雖然由於服裝問題,涉及到古裝動作時有幾處小失誤,但總體表現極佳,只要稍加打磨,便是一個活生生的《風雪芙蓉》男主角。

啪啪啪!!

蔣舒明連連鼓掌,笑得合不攏嘴。

好啊,能挖到好演員,認認真真做好劇,真好啊!

飯桌上熱烈的掌聲讓聶星梁從入戲狀態中抽離,他“嘶”了一聲,活動了下脖子,又回到那個開朗的少年模樣,眼裡流露著對演戲的熱情,直接跟蔣舒明和徐清源幾人討論起了角色與劇本。

這一說連帶點評和分析,又說了大半天,秦絕安靜聽著,餘光時刻留意著小狐狸,不過那孩子很沉得住氣,一直保持著低調的姿勢,乖順有禮地站在不太顯眼的地方。

“……演戲啊,有時還得看感悟,誒,一開竅啊,就演什麼像什麼。”

飯桌上的電視劇導演侃侃而談。

“是啊!啊,對了!”

聶星梁笑道,突然想起來什麼,“是——呃,秦絕的朋友,她唱的歌太好了,幫著我入了戲!”

他一時沒想起來喬嶼的名字。

“哦?”

總算cue到了。

見蔣舒明等人的目光都向這邊投來,秦絕氣場微微一沉,起身先鞠了一躬,主要看著蔣舒明溫和笑道:

“不好意思,其實……我認識的音樂人裡,有幾位老師是《風雪芙蓉》的資深讀者。”

她笑了笑:“前不久星梁提到這本書,我就在飛訊群裡和那幾位老師聊了聊,一時興起,大家合作著寫了首歌。”

其他人還沒什麼反應,蔣舒明聽到她這麼說卻是眼睛立刻亮了。

“本來想著飯後找機會給您們聽聽的,就當湊個趣兒,沒想到剛才無意間逮到了我家妹子,這丫頭偷著跑出來和同學吃飯也不跟我說……”

秦絕講了幾句慣例的瞎話,她知道在場的大佬根本不在乎這個,管它有沒有邏輯,反正面上還算過得去就行。

“這個,要是幾位老師不介意,不如讓喬喬現場唱一唱,做個晚宴前的小節目也好?”

喬嶼乖巧地站出來,向蔣舒明他們鞠了一躬。

“哈哈哈哈,好啊!”

蔣舒明更高興了,他聽過《少年》,也從自己的恩師賀栩那裡聽過《僕が死のうと思ったのは》,這兩首歌曲風迥異,或許真如秦絕所說,是她背後有個特殊的團隊,她只是對外的代表。

但不可否認的是,這個團隊拿出的歌曲質量很高!

不論什麼圈子,呆得久了,唯結果論才最常見,對蔣舒明來說,是不是秦絕本人創作並不重要,畢竟這隻與她本身的才華有關,但曲子本身的優秀產生的影響和能量是巨大的,看秦絕標註的那些製作資訊,也說明了沒有抄襲的可能,蔣舒明自然很樂意聽上一聽。

本來楊柳娛樂的餘雪琪爽約在先,主題曲空缺,這件事就夠讓他頭疼,能在他頗為信任的秦絕這裡多得到一個選擇,著實是個意外驚喜。

“好啊,我也很想聽。”

蔣舒明旁邊的音樂人南素瑕也這麼說。

這部《風雪芙蓉》的改編電視劇預期投入相當高,主創團隊都鉚足了勁想讓質量拔高一截,再高一截。

如果真的不錯,就連在場的兩位製片人都不會拒絕的。

退一步,就算質量一般,也就如秦絕所說,是個餘興節目而已,小小插曲並不影響什麼。

“不錯啊!”

“哈哈,小秦有心了,讓我們欣賞下吧。”

飯桌上的其他人也都看在蔣舒明的面子上捧了場,秦絕微微一笑,請旁邊那位早被傳喚鈴叫來,等候了多時的侍應生拿來一個便攜小音響,連上自己的手機,點開最高音質的伴奏檔案。

南素瑕剛想問一句怎麼沒拿麥克風,就聽音響中傳來一陣煙霧般的響動,細細聽去,卻是一眾吟詠著的人聲。

空靈,磅礴,又如梵歌,慢而綿長,音量層層推進,音調漸漸拔高。

喬嶼靜靜站立在距長桌半米的地方,閉上了眼睛。

星夜幽靜,琉璃燈火,樹與花與草構成一處靜謐的花園,她就站在這方小天地裡,雙手如祈禱般輕輕捧在胸前。

下一秒,清逸悠遠的吟唱仿若一陣輕煙,無形之中覆蓋了聽者的心魂,好似陷入幻夢一般,眼前霎時鋪開一片雪山巍峨,仙子踏雲翕忽飄落的景象。

這吟唱,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