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說天下有錢人,無有一人是清白!

天下間但凡聚攏大批錢財之輩,幾乎就沒有一個是乾乾淨淨的,或多或少都有觸犯律條之舉。

真要是老老實實的人,最多也只能混個溫飽小康,想要太多錢財,幾乎沒有可能。

尤其是在大殷朝這種社會環境下,地主老財罕有遵紀守法之輩,私下裡都會做一點違法犯忌的事情,此乃環境使然,司空常見。

譬如虐待下人,剋扣工錢,強佔土地,欺男霸女,擅自殺牛吃肉,動用私刑,與父母不睦,不尊長輩等等等等,這些還都是普遍行為,屬於民不舉官不究的事情,一般官府都不會過多幹預。

但富戶人家僕役眾多,人多事情就多,偶爾發生一些人命桉子,也並不稀罕,還有那財主私通丫鬟,丫鬟又被夫人打死的事情,也屢見不鮮,真要是好好計較起來,就沒有一個屁股乾淨的。

先不說別人,單只是李牧,若是真查起來的話,他也是雙手沾滿血腥之輩,殺官殺民,斬殺城皇,若是按照律條,便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別的鄉紳富戶或許比不上李牧犯的桉子大,可也未必就夠不著死刑。

尤其是最近寶明縣受災,清河縣也受到牽連,其中災民無數,死傷常見,正是這些富戶人家欺男霸女,強佔民女的好時機。

幾乎人人家中都圈了幾個女子做丫鬟,當僕人,逼良為娼,逼死人命,也是常見。

周道全來到清河縣之後,便命人細查地方,沉衝自有一幫下屬,本領高強,手段也厲害,用心查訪之下,不消三日,便查了個分明。

現場鄉紳豪強,無一不是犯法之人,就連李牧,也因為吊死了強盜,閹割了江湖修士,也被登記在冊。

“經查,清河縣桂友虎,欺男霸女,逼良為娼,坑害百姓,搶佔民女,動用私刑,抗拒賦稅,罪大惡極,按律當誅!”

沉衝手捧一本書冊,站在糧倉大院,對著眾人大聲唸誦:“來人,把桂友虎鎖了!”

“大人,冤枉啊!”

一名中年男子嚇得魂不附體,跪地磕頭:“我願捐出一半家產,資助災民!還請大人留我性命!”

周道全怒喝道:“好大的膽子!本官豈是貪贓枉法之徒?你犯了如此大罪,我豈能留你?押下去,聽候吩咐!”

“是!”

一名衙役走了過去,拿起鐵鐐將桂友虎鎖了起來,低聲道:“桂老爺,您這是何苦呢?巡撫老大人都親自出面相邀,這等面子您都不給他,您還能落下好來?您瞧人家李大官人,十萬斤麥種這麼一下子拿出來,一車車拉過來,擺在院子裡,多敞亮!便是有天大的罪過,老大人高興之下,也不會計較了!”

桂友虎捶胸頓足,懊悔不已:“我要是知道有今天,便是把全部家產捐了,也不敢違逆老大人啊!”

隨著他被鎖拿,旁邊還有幾個富紳也都被鎖了起來,押進大牢。

現場剩下的一眾士紳人人自危,汗出如漿,霎時間,汗透重衣。

桂友虎等人被抓,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這些都是罪大惡極之輩,因此才被抓了起。

既然罪不可赦,早晚都要殺,正好此時鎖拿,用來殺雞儆猴。

幾個人抓走後,周道全面色陰沉,掃視眾人:“本官自到清河以來,除了寥寥幾家富戶救濟災民外,其餘之人,對災民漠不關心,不但不救人,反倒趁火打劫,藉機撈財,以絕少糧食,來換取災民土地,販賣人口,樁樁件件,觸犯律條,泯滅良心!”

現場一片安靜。

片刻後,張世宏站起身來,行禮道:“老大人,是學生疏於體察,還請大人責怪!”

周大全擺手道:“你是暫代縣令,之前沒有抓人權責,最近又忙於賑濟災民,維護治安,無暇關注此事,也在情理之中,這件事,怪不得你。”

他說到這裡,看向李牧:“牧之,你可有什麼好說的?”

李牧道:“依學生之見,桂友虎等人可依法處置,至於其餘情節較輕者,若是誠心悔改,大人也應當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周道全微微點頭:“本官也不是嗜殺之輩,若是這些人誠心悔改,將功贖罪,放他們一條生路,也未嘗不可。”

院內眾人聞言,都鬆了一口氣。

一名肥胖老者擦了擦汗,站起身來;“老大人,草民願意捐獻一萬斤糧食,一百兩白銀,為賑濟災民,出一份綿薄之力!”

又有一名中年男子起身道:“小人願意捐獻出三萬斤糧食,不需要災民歸還。”

隨後現場眾人踴躍報名,捐獻數額比之前高出十倍不止,不多時,便捐出三千兩白銀,外加糧食七萬多斤。

但這些東西加起來,距離災民所需口糧和種子,還是相差太多。

周道全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他站起身來,對眾人緩緩點頭:“好!很好!”

當下對沉衝道:“依照律條,挨個擒拿,不可放走一個罪犯!”

沉衝抱拳行禮:“大人放心,屬下絕對將他們看的好好的,誰都跑不掉!”

周道全不再多說,吩咐左右:“備轎,回府!”

片刻後,乘著紅衣大轎,返回縣衙。

剩下眾人,除了李牧、張世宏和孫洪烈等有限的幾個人外,其餘鄉紳,俱被鎖了起來,拿進大牢。

“所謂敗家的縣令,滅門的知府,嘿嘿,周大人的姿態做的這般足夠,這些人竟然還捨不得家中這點東西,當真是要錢不要命!”

李牧看著被鎖走的眾人,忍不住搖頭失笑:“縣官還不如現管,更何況巡撫大人,坐鎮一州之地,堪稱一地諸侯,有生殺大權。這些傢伙,死到臨頭,竟然不自知。”

孫洪烈道:“他們自以為是慣了的,往常縣尊也就是逼迫一點家財而已,從未對他們大放血,以至於認為周大人也是如此。”

當今之世,皇權不下鄉,地方官與士紳治國,自然不會太過盤剝士紳,最多也只是勒索點錢財而已。

畢竟縣令大都不是本地人,真要是得罪了當地所有士紳,恐怕任何指令都難以出縣衙,便是正常行事,都會出種種阻礙,因此很少有得罪整個鄉紳集團的官員。

但這也僅限於個性不強的小官,若是到了周道全這等巡撫一地的封疆大吏,要錢有錢,要人有人,什麼鄉紳富戶,什麼坐地戶,都是白給,心念動間,翻手可滅。

清河縣這些富戶士紳,在清河縣內自傲自傲慣了的,渾然忘記巡撫大人與知縣的區別,死到臨頭都不知悔改,以至於被周道全依法懲處,轉入監牢,這一來,縱然不家破人亡,也定然元氣大傷。

所謂貪小失大,撿了芝麻,丟了西瓜,不外如是。

張世宏擦了擦額頭汗水,對李牧躬身而拜:“李兄,你又救一命!”

若沒有李牧與他商議,一同借出糧種,張世宏絕不會主動借糧給百姓,畢竟災荒年間,自家糧食還生恐不夠用度,豈有借給他人之理?

張世宏初做知縣,有些關竅處事,還差了幾分火候,達不到先知先覺,提前出手的程度。

他今天要是不與李牧第一個捐獻錢糧,有很大可能會惹怒周道全,非但剛到手的知縣做不長,恐怕還會有牢獄之災。

畢竟他們老張家在清河縣幾代為鄉紳,薄有家財,行事也未免有點張揚,多年來做出的事情中,也不乏觸犯律條之事。

若真要追究下來,別說張世宏,便是張世宏的父母也得吃上一場官司,少不了關押收監。

好好一個家,頃刻間便會家破人亡,煙消雲散。

“這是張兄的運氣,兄弟只是一個提議,做主的還是張兄。”

李牧將張世宏扶起,笑道:“周大人這一關,咱們算是過了,以後好生做事便是。”

張世宏道:“李兄說的是,小弟日後定當恪盡職守,為國為民!”

他們兩人在院內說了幾句後,李牧退到一邊,在院內靠牆的樹下坐好,倒出茶水來,緩緩吃茶。

張世宏則拿起知縣的嘴臉來,坐在院內,吩咐三班衙役,帶領災民,前來分配糧種。

清河、寶明兩個縣城,災民差不多有二十多萬人,後來病餓而死,沒了好幾萬,又有的人逃到別的地方,至今還在清河縣和寶明縣遊蕩的災民,僅剩三萬多人。

而糧庫現場的糧食,加上李牧先前的十萬斤,這才十七萬斤而已,分到每個人手中,一人還不到八斤糧食。

這八斤糧食還只是糧種,至於吃食,還得是以工代賑的方式,讓他們勉強吃點東西,不至於餓死。

讓這些百姓依次前來,領取糧種,領到之後,簽字畫押,以做憑證。

張世宏與孫洪烈兩人在現場親自坐鎮,監督災民領取種子,一連搞了五天,才將這些種子分發了下去。

在這期間,李牧又拿出了十萬斤種子,這樣下來,每人能有十多斤的種子,若是能好好種植,天氣也沒有太大變化下,足能讓這些災民,不至於在下一年餓死。

到了第五天,前來領取糧種的災民越來越少,張世宏喊來李牧:“李兄,只待今日將糧種借出,便可去見老大人,稟報此事,也算是做個了結。”

李牧笑道:“了結?糧種借出去,只是第一步,日後如何耕種,如何護苗,如何澆灌,來年到底能有多少收成,樁樁件件,哪一樣不是你的事情?你想要了結?怕是三年五載,了結不了!”

張世宏嘆道:“以前只看到做官威風,現在自己當了官,卻發現,為官一任,當真辛苦。

東邊發了水,西邊著了火,都要我來出面。耕種收穫,旱澇疫病,倒要想辦法應對,一天到晚,勞累不堪。怪不得那多貪官汙吏,在任上都是睜一眼閉一眼,卻原來當一個好官這般難!”

李牧道:“如此亂世,想當好官,難難難!”

張世宏道:“小弟既然當了,那就努力為之,我這聖賢書,豈能白讀?盡心竭力,全力以赴便是。”

李牧點頭:“張兄能有如此想法,也不枉人間一場。”

兩人正說話間,李牧忽然抬頭看向門外。

他們兩人此時正坐在糧倉大院之內,大院內有一株棗樹,衙役將一張大桌子擺在了樹下,他們兩人坐在桌子兩端,監督百姓前來領取糧種,隨時處理突發情況。

此時院內災民三三兩兩,糧種也已然不多,原本堆積如山的糧種,也幾乎全都被領走了,整個院子空蕩了許多。

在李牧看向門外時,只見院門處走來了一名拄著柺杖的老人。

這老人光著腦門,頭上沒有半根毛髮,但又不是僧人,身穿藍布衣衫,滿臉皺紋,連光光的頭皮上都是皺紋,嘴角兩撇鼠須都已經成了純白之色,渾身上下,暮氣沉沉,簡直老的不能看。

老掉牙,老掉牙,這老者老的不但沒了牙,更是彎腰駝背,咳嗽連連。

這老人拄著柺杖,一步一喘,走一步,歇一下,走一步,歇一下,從院外大門口,走到李牧身前,足足用了好幾分鐘,便是烏龜都要比他跑的快。

“兩位小哥兒,這裡是不是可以領取糧種?”

這光頭老者,聳著肩膀,向前探出腦袋,兩個綠豆小眼看向李牧和張世宏:“俺們家中一向無糧,餓了好幾年了,餓的小老兒頭昏眼花,走路都顫。小哥兒,我能否在這裡領取點種子,好回去後,趕快種點糧食,免得一家老小,幾個朋友,都被餓死。”

“你餓了好幾年?”

張世宏啞然失笑:“老人家,你是餓了好幾天吧?不要著急,我們這裡還有不少乾糧,你先吃一點,等有力氣了,只要你是寶明縣和清河縣的人,本官便給你二十斤糧種,讓你耕種。”

“還……還得是清河縣的人?不是人行不行?”

老者面有難色:“我等在清河縣生活了幾百年,從不曾上過戶籍。這糧種,沒有戶籍,難道就不能領取麼?”

張世宏看了這老者一眼,面露驚容:“你不是人?”

老者老老實實道:“俺們是附近妖修,做事一向本分,從未殺傷人命。俺們平日裡自己也開闢荒地,種點糧食,足以果腹。但是這幾年,年頭不好,絕了收成,只能閉關,辟穀食氣。我餓了三年,忽然被餓醒了,幾個孩子也餓的奄奄一息,怕是不成了。”

他對張世宏道:“我本想下山搬運點糧食,卻不料這清河縣竟然有大儒現身,因此不敢造次。見這裡有糧種可以領取,因此特來領取一份糧種,好種下糧食,餵養我幾個孩兒。”

張世宏聞言,臉上變色,扭頭看向李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