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時末,徐宅為了迎接徐宗文舉行了家宴。

老太太聶氏為了這一天精心準備了許久,如今不用再為徐宗文身處疆場,生死難測而擔心受怕,她心情舒悅,滿臉帶笑。

徐宅擴建了兩倍,連帶著廳堂也一同擴建了兩倍有餘,在二十張五尺的金絲楠木案上擺滿了各色菜餚。銅䴉明燈之下是分別用陶瓶、瓷盤、銅提魁、銀勺等器物盛放肉脯、鯉魚、黃卷、菘菜鮑魚、蒸豚、羊酤酪、葵菜等各色佳餚。主食有麥飯、麥粥和胡餅、湯環餅、牢丸以及徐宗文一行軍中行伍習慣了的黍米飯,美酒有黍米酎、白醪、九釀春。

很快,尋著香味,徐宗文與徐氏的男子還有幕僚們換上小葛衫,穿上高齒木屐,大袖飄飄的出現在宴席上。

“今日,大家都是為了驍兒接風洗塵而來,都是一家人,就請自便吧!”老太太聶氏笑意盈盈,讓出主位,徐宗文坐在所有人的上頭也開始舉杯邀請所有人飲酒。

徐宗文幾乎是閉著眼喝完了一杯黍米酎,看著徐宗文面露難色,似乎不喜歡黍米酎,二叔徐延之關心的問了起來:“這黍米酎是加入了五茄皮、乾薑、安石榴、胡椒、蓽撥、雞舌香等十八中藥材精練釀製而成,有強身健體之效,可是味道嘛有些苦澀,不過多飲幾杯也就無礙了!”

“大哥,九釀春也不錯,入口醇厚,毫無藥材的苦澀味。”二叔徐延之的次子徐建之舉起杯來。

“府裡有桑落酒嗎?”徐宗文堅持喝了幾杯黍米酎這種藥酒,但是實在喝不慣,他從金絲楠木案上的青瓷承盤中撿了兩粒最愛的五味脯,又提起耳杯裡盛好的黍米粥抿了兩口,突然想起來軍營裡曾喝過的桑落酒。

大姐徐氏笑著招了招手,立刻有婢女端了兩瓶桑落酒進來,張三張四正要查驗是否有毒,徐宗文抬手組織道:“行了,今日是家宴,搞這些做什麼?你們二人也坐下來飲酒,該吃吃,該喝喝!”

“諾!”張三張四立刻看到了末尾加了一張案子,二人對視一眼又朝徐宗文道了聲謝。

“你們別看張三張四隻是護衛,張三在郯城之戰立下首功,張四也曾多次在戰場上救過我的性命,這兄弟兩個統領的狼衛更是百戰之師,這都是有功於國的大功臣!”徐宗文舉起杯:“我敬你們兄弟一杯。”

“守約先生在襄賁之後追隨我,攻下彭城,收復徐州他有籌謀之功,驍,在此敬你一杯!”

“多謝將軍!”

席間的徐氏沒有想到連徐宗文身邊的兩個侍衛都是大能人,更沒有想到名義上的家宴卻成了徐宗文與他的幕僚們坦露心跡,酬謝功勳的場地。

觥籌交錯過後,徐宗文這才想起徐氏人。

“四叔是丹徒令,不知這京口政治如何,是否清明?”徐宗文想起四叔徐益之現任丹徒縣令,想要了解一下他的能力。

徐益之獨子徐澤之從席間直起腰身:“大哥,家父他任職三年以來,革除前任弊政,上疏撤除榷酤令,風評一向上等,可是吏部曹始終沒有拔擢,他只能留在京口,也算是造福鄉里。”

榷酤令是朝廷頒佈的短時間禁止釀酒的禁令,釋出不到幾年,就因為地方上疏而撤銷了,徐宗文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上疏的人居然是自己的四叔。

江東安穩了幾十年,糧食充足,和開國前土地凋敝,人口稀少,糧食缺乏的困境大不相同,榷酤令確實不合時宜了。

“原來如此!沒想到四叔還是個有為之人,難得,待我明日親自書寫一封信函送去建康,在吏部尚書張玄之那裡替四叔美言幾句,讓他調一個郡功曹應當是沒有問題的。”徐宗文放下銅爵,望著徐澤之淡淡說道。

聞言,徐澤之立刻從席間爬起來,趨步跑出來朝著徐宗文深深一揖:“小弟代家父多謝大哥提攜!”

所有人都知道徐宗文的一句話並不是虛言,他既然能提出讓徐益之升職那肯定是板上釘釘的了!

“宗文吶!你二叔我沒有能耐,不像你四叔,馬上還攤上差役,只怕到時候連你的大婚都參加不了了!”二叔徐延之把話題引到自己身上。

士族與寒門的界限是,前者為上品,清官,後者為下品,濁官;前者有蔭客蔭族以及免除稅賦的特權,後者極少數能享受封建特權,對於免役幾乎沒有,縣一級的官員最多隻能免役五名名下的佃戶,不當官則完全沒有權利免役。

徐延之說的差役,其實也只是按照朝廷政令和地方法令按時出幾個佃戶出去服役,徐延之說他自己要去服役其實是誇大其詞。

“讓有司把免役人數記在我的頭上便是!”徐宗文一句話立刻打消了徐延之的所有疑慮,說到底關起門來還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徐宗文現在是重號將軍,封侯,有免役的特權,別說是隱藏五名佃戶,就是五名、五十名甚至是五百名又能如何?

郭裳暗中觀察著徐宗文臉上的微妙變化,他的一動一靜郭裳也絲毫不放過!

“將軍,這恐怕不好。”出聲的居然是郭裳上首的郗儉。

徐宗文沒有來得及問緣由,二叔徐延之的次子徐建之指著郗儉當場就嚷了起來:“不是!你算什麼東西?我徐氏的家事用得著你饒舌嗎?”

郗儉似乎早已將準備好了說辭:“三公子,將軍現在還沒有開府之權,所封的食邑具體戶數也沒有核實,如此貿然庇護差役,豈不是授人以柄?”

徐建之準備繼續反駁,卻被同席的大哥徐謙之拉住:“二弟,不可放肆!”

“二弟,讓老三說。”徐宗文一句話立刻讓徐建之燃起了信心,畢竟是自家人!

徐建之從席位上起來,端著一杯酒跑到郗儉面前,仗著居高臨下的態勢他繼續道:“就算你說的有理,可是如今大哥深受皇恩,難道這點小事還會有人膽敢故意刁難嗎?”

郗儉也站了起來:“三公子有所不知,正是因為將軍深受皇恩,所以在朝野引來了許多人的忌憚!萬一,有人挖出此事向陛下彈劾將軍,至那時,後果你可承擔得起?”

一句你可承擔得起,立刻讓徐建之徹底閉上了嘴!

徐建之灰溜溜的離開了,這次看了半天熱鬧的徐宗文終於開了口:“守約先生分析透徹,三弟說的也有幾分道理,這樣吧!等我正式行了冠禮,繼承家主之位,這些事再細細商量,不知二叔意下如何?”

面對徐宗文平心靜氣的詢問,剛才還低頭不語的徐延之抬起頭把嘴裡的麥飯一口噴了出來!

“宗文你是當家人,你說該怎麼辦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