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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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之初,建康城內外雷聲乍動,細雨潺潺,淅瀝不輟的雨絲,輕柔地將京城內外飄飛的草絮打溼。春雨被澤,滋潤大地,努力地將瀰漫在這世間的殺伐銳氣消弭殆盡!
這場雨,來得快,去得也急,雨霽之時,天才放亮。
坐落在長江以東的建康城被洗刷得很乾淨,然濛濛雨霧,使其沉淪在一片朦朧之中,顯得晦暗不明,彷彿在暗示著亂世天下詭譎的局勢。
鐘山山下,一條寬敞的山道從山腳蜿蜒而出,延伸至遠處的建康城。
山道兩旁,綠樹成蔭,不時劃過的閃電從樹葉間隙投下來刺眼的銀光,加只忽然而至的一場雨,林間原本中不聽聒噪的知了早已噤若寒蟬,不敢再吱聲。
車輪聲和鈴聲響動,山道盡頭,緩緩的駛來十幾輛裝飾華麗的大車,在地面上碾出兩道半寸深的的車轍痕跡,一看車上就是裝了不少的物品。
大車前後及兩旁,皆是身著皂袍的彪形大漢,約二十餘人,除了前頭四個手持水火棍開道的漢子,後面大都手持明晃晃的長刀,甚至還有揹負箭囊、腰懸長弓者,如此森嚴的護衛隊伍,足顯此行主人身份的尊貴顯耀。
十幾輛大車,前後兩輛都是牛車,唯有正中那輛雕飾最華美的是馬車,車前兩匹高頭駿馬。
馬車車簾掀動,伸出一個頭戴黑漆細紗籠冠、身著紫衫的少年,約十七八歲,面板白皙,臉龐清秀。
“此地是何處?”那紫衫少年問道。
前頭的牛車裡探出一個老僕,四五十歲,神色看著十分乾練精明,朗聲道:“回世子,此地乃鐘山山腳,距京師僅不足十里地,日落之前定可入城,郎君可先入城休息一夜,明日再前去拜見天師。”
遠遠的,建康城已遙遙在望。
晉朝南渡以來自恃有大江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牆,無外郭城,城門多為竹籬門,籬門將城池大抵圍了一個形狀。
建康四周緊要之處設了很多堡壘,如石頭城、金城、東府城、西州城、白下城等拱衛都城的安全。
車隊驗了註明人的年齡及所攜物品德過所,自北籬門而入,那少年掀開車簾,立在車上觀看。
建康城,這幾年經歷王敦、蘇峻等幾次叛亂之後,已不復昔日的繁華,更無法與舊都洛陽之盛一較高下,但是仍舊是江南薈萃之地,錦繡華庭之府。
“既然如此,快快趕路吧!天師之命斷不可違逆,”那紫衫少年道。
“諾,世子。老奴遵命!”老僕點了點頭,立刻催促車隊加快速度。
紫袍少年望了望前頭,只見兩三百餘步外,有一處綠草如茵的寬敞地帶,而且兩邊樹木高大茂密,而過了這北籬門之後,前頭就是建康大夏、玄武、廣莫、延熹北面四門……
建康,雲峴觀內。
一片誦經聲籠罩在道館內外,被天師道信眾奉為圭臬的《太平洞極經》的吟誦聲響徹青磚玄瓦,教人聽了能將一切人世煩憂全都拋之腦後,哪怕只是片刻的間歇也可以讓內心享受到極致的清靜,平復一切的焦躁和不安,讓心靈得到釋放!
雲峴觀雖不復從前盛況,牆體脫落,各方衰敗,仍是深宅大院,廣廈難計。
自辰光初露之時,觀內的僕役們已然忙碌起來,幹著伺候道長們的本分工作。
不過上至道君、祭酒,下至觀內小廝,都顯得謹小慎微,垂首低眉,臉上不見一點笑容,每一個人都不敢多言,氣氛極其肅穆。
雲峴觀的正一大殿內,堂上最高處赫然供奉著祖天師張道陵、嗣天師張衡、鎮南天師張魯祖孫三人的靈牌,其下還有歷代天師道教主的命牌。
最靠近香案的一人仙風道骨,鬚髮皆白,手持拂塵,雙手作左手包右手的拱手禮,其寓意為揚善抑惡。天師道中,左手包右手在寓意著負陰而抱陽,其中又蘊含五行,內掐子午訣,外呈太極圖,這老道便是教主杜子恭杜明師。
“徒兒致寧,謹代師尊及聖教徒子徒孫向三師與列為先師敬上供奉之饗……”
杜子恭身旁有一手持燃向,誠信祭拜的中年道人,此人左手持香,向供奉三師和歷代天師道君的牌位行禮,因為天師道認為右手不潔,所以有了持香要左手包裹右手之禮。
這能夠代替天師道和杜子恭給天師道道君們上香供奉的中年道人名喚致寧,先任雲峴觀觀主,是杜子恭親傳四大弟子之首。
眾所周知,天師杜明師杜子恭四大親傳弟子,致寧、修靜、明道、敬遠,道號全部是杜子恭依照蜀國丞相諸葛孔明那句“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名言而取。
致寧行了大禮,起身從道袍裡小心翼翼摸出正一盟威符籙,符籙上面記載著天神的名字,也可以說它能統一天地的鬼神,斬盡天下的妖魔!
“聖物在此,請各方神祇護佑吾道昌盛興隆,萬道不衰……逆賊孫恩,師錫道命,而不尊法令,興兵恣意,乘釁而起,逆天命違人理,滅門破家,興無名舉兵戈,無惡不作!玷汙聖教之清名,實不堪為我教道人,今謹奉師尊明師之鈞令除其道籍,貶謫為民,請上神施雷霆萬鈞之神力,殛之!”
致寧話音剛落,還未將祭文燒盡,臺下開始躁動起來。
“雷殛逆賊!”
“雷殛逆賊,護我聖教!”
“雷殛之!”
……
建康城聞樓,一群漢子紛紛席地而坐,放下手中的傢伙,敞開衣衫,從腰間取出水囊,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水來,待到酒肉被僕役們依次端上案,頓時熱鬧起來。
樓外,牛車上的車伕和僮僕也紛紛下車,跟眾護衛坐在一起,一邊喝著水,一邊聊起天來。
那馬車上的紫袍少年早已上了雅間,雅間之內布有織蓆簾子,其內露出一張小几,几上放著幾碟時新水果,一壺酒。
少年身旁一個面容姣好的婢女,看起來約十二三歲,正從一個罈子裡夾著冰塊往酒壺裡放。
那老僕也推開雅間的門,走了進來手裡舉著蒲扇,稟告了幾聲,隨即掀開簾子,替那紫衫少年不斷的扇著風。
那紫袍少年也不拘一格,竟然敞開衣衫,癱坐在座位上,一雙穿著木屐的腳隨意的翹著,接過身旁婢女遞過來的加了冰塊的酒樽,飲了一口,滿身的爽快之意,笑道:“總算快到建康了,這一路累死本世子了……”
“咻~”
只聽得一道風聲襲來,伺候紫袍少年的婢女只覺眼前寒光一閃,抬頭看時,不禁驚得魂飛魄散。
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正直直的插在小几上,箭尾尚在嗚嗚嗚的顫動著,那紫袍少年被這瞬間變故驚嚇的連話都說不口了,雙眼充滿恐懼至極的神色,張口似乎想喊,卻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雙手向上舞動了兩下,就砰然倒了下去。
“世子!”
“咻咻咻~”
不等老僕和婢女反應過來,兩旁的窗欞風聲大起,二三十枝羽箭如同流星一般激-射而出,直奔雅間休憩的三人。
“有刺客!”老僕嘶聲大吼,將暈過去的紫袍少年推入小几之下,隨後率先抽出腰後一柄小刀,彈身而起……
雅間外,眾護衛聞聲,摔了手中酒盞立即朝樓上趕。
然而,為時已晚,樓上四周突然冒出一群手持長弓的黑衣人,一個個彎弓搭箭,一輪箭雨過後,那些彪悍的護衛已死傷近半,餘下家奴和護衛合計不足二十人。
“殺!”
一陣呼喝聲過後,幾名蒙面的黑衣漢子撞開雅間兩邊窗臺,突然竄入,一個個手中提著長刀,目露兇光,呼嘯而來,轉眼之間已撲向那紫袍少年。
那領頭的護衛,三十餘歲,極其精壯,率先提刀相迎,只聽金鐵相交之聲大起,轉眼之間兩撥人便已廝殺在一起。
“啊~”
只聽一聲慘叫聲起,一名應聲趕來的護衛被黑衣人一刀劈中面門,血光自眼角湧起,整個臉部被劈了一道斜斜的傷口,鮮血瞬間流了滿面,疼得那護衛棄了手中的長劍!
“曹雄!”護衛頭領咬著牙,雙目欲眥,握緊了手中長刀,二話不說一刀劈開竹簾,隨即闖了進去。
“曹叔,曹叔你怎麼樣?世子怎麼樣?”
“曹吾,你小子可來了!哎呀!老頭子還撐得住,就憑這幾個小兔崽子跟你爺爺玩刀,回去多吃幾年奶再過來吧!”
幾句短暫的對話過後,一陣兵戈交加之聲隨即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