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見乎蓍龜,動乎四體。禍福將至,善必先知之;不善,必先知之。故至誠如神。”

洛陽大將軍府後堂書院內,一位身著青衣,皓首窮經的老先生坐在臺上,他捧著一卷經書正全神貫注的讀著,臺下則依次坐著四個年齡不同的少年在聆聽。

仔細看,右側頭一個少年約摸十四歲,頭髮烏黑,粗眉大眼,膚色古銅,長得五大三粗的模樣,他此時睡眼惺忪地單手拿著搖搖欲墜的書已經開始打哈欠了!

“這孩子!”窗外男子眼底掠過窗欞,輕輕挪動步子,只怕驚動了裡面的人。

中間那個少年得有十五六歲,雖然坐著,個頭卻高了不少。

這少年有著光潔白皙的面龐,略微高挺的鼻樑,眉宇間竟隱隱有那麼幾分儒雅之氣!

一雙丹鳳眼明亮得閃著光芒,十分深邃,幽深地像是能裝得下滿天的鬥星!他此時正一邊認真傾聽著先生的講解,一邊快速掠過書上的字眼,那速度快的讓人驚歎不已!這少年仔細學習的模樣專注極了。

窗外黑臉男子微微點頭,隨即繼續前行。

最左側的少年是年齡最小的,方滿十二歲,論其身量比之其他兩個要顯得矮一些,他扎著一頭烏黑濃密的長髮,一張乾淨稚嫩的臉上,純淨的眸子正軲轆轉著不知道在思索些什麼。

高高的鼻樑下面是一張精緻小巧的嘴,長長的脖子裡埋著純白的內衣,仍遮不住雪白的脖頸,外面披著一件大紅色的袍子,無不顯示著父母的寵愛,其他兩個少年則都是白色素服而已,如此對比之下最為顯眼。

這孩子,和外邊那位黑臉男子形體竟有三分相似,眉眼之間也契合的很。

還有其餘兩個小子,大多都在十二歲左右,這五個小子便是徐宗文讓龐白從江左蒐羅來的大才!

濃眉大眼,看著粗魯無比的是王鎮惡,一副錦衣公子模樣的是蒯恩,年紀最小與徐宗文有些形似的是徐宗文阿姊與姐丈沈叔任唯一的兒子沈暢之,徐宗文將其接到洛陽親自調教,為其改名為沈彥博。

彥者,才學,名仕也。

博者,多聞,通達也。

徐氏本就自幼寵愛徐宗文這個弟弟,自己的兒子被徐宗文帶走非但沒有不捨,他見徐宗文目下還沒有子嗣,徐氏嫡脈香火不旺,反而還想讓兒子認徐宗文為父呢!

北伐西征未久,晉廷以原驃騎大將軍長史、黃門郎王謐為散騎常侍,原散騎常侍王珉為丹陽尹。

時任吳郡主簿沈叔任為建康令,原建康令王復調任廷尉丞。

沈叔任雖為一個個小小的建康令,可是實際上在徐宗文支援下已經搭建起了屬於自己的班子,在揚州甚至可以與丹陽尹分庭抗禮!

而這一切都是徐宗文給與的,沒有徐宗文就沒有吳興沈氏再次涉足京畿的機遇,用一個兒子就能換得,何樂而不為?

況且,以徐宗文今時今日的地位,相信在徐宗文的諄諄教導之下,沈彥博耳濡目染,日後也會成為德才兼備,文武雙全的棟樑之才,從自己手中接過吳興沈氏家主之位,扛起沈氏復興的大旗!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老先生從臺上走了下來,他暗中在書卷裡藏了一把戒尺,然後踱著緩慢的伐子悄無聲息地走到幾個弟子身後,開始繞著圈子起來。

“啪—啪,啪。”似有韻律的戒尺的拍打聲起,隨即響起一個猛漢子殺豬似的的尖叫聲突然響起:“啊~啊!”

體格魁梧的王鎮惡扔下書,兩隻手捂著頭,看到身側的老先生,有些反應遲鈍,一隻手重新拿起書,因為腦後吃痛不禁連連告饒道:“夫子,弟子知道錯了,下次不會在夫子講學的時候出神了!”

其他四個少年逐漸被吸引,他們十分有默契的交換了眼神,然後暗暗偷笑起來……

黑臉男子搖了搖頭,加快腳步離去。

老先生乾枯的臉上每一道皺褶都浮現著怒意,他把戒尺杵在書案上,吹著鬍子冷哼一聲,壓著怒火略有不滿地警告道:“鎮惡,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可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不認真聽講。若還有下次,為師可就要稟告大將軍,以後不許你坐著聽講了!”

一提到大將軍,王鎮惡立刻嚇得雙眼瞪得老大,趕緊哭聲求饒道:“求夫子不要告訴義父,如果義父知道弟子不認真聽講,那弟子明日就真的再不能坐著聆聽夫子的教誨了!”

老先生咦了一聲,頓覺奇了,似乎是聽到了意料之外的話,他眯了眯乾涸的眼,收起戒尺夾在書中隨即走回臺上略有感慨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難得你能有此覺悟,還能主動認罰。”

“不是的夫子,”王鎮惡搖了搖頭,然後說了一句讓老先生差點吐血的話,他十分認真地解釋:“若是義父知道弟子荒廢學業,必定又要請出家法伺候,到時候弟子屁股上的好皮面就又非得稀巴爛了不可,沒有旬月哪裡好的了?又怎麼能坐下受罪呢?”

老先生聞言,登時氣的連嘴角都不停地抽搐起來,他拿著戒尺惡狠狠地指著王鎮惡忍不住叱道:“孽徒,孽徒啊!朽木不可雕也。你、你、你簡直是愚不可及!”

“王鎮惡,今日授業結束後將為師所講之文章謄抄百遍,”老先生看了看其他二人,還格外提醒:“不許假人之手,否則不作數!還有你們幾個,不得幫忙謄抄一個字!”

“徒兒不敢!”另外四個少年拱手口稱不敢。

“啊?”謄抄文章這種事對於王鎮惡而言不嚳是晴天霹靂!

“蒯恩,看你適才聽的那樣仔細,不若背一段,順便說一說你對聖人之言的看法?”老先生回到臺上,全然不顧滿臉苦色的王鎮惡,他收起怒氣微笑著望著年齡居中的少年——蒯恩。

老先生這喜怒轉換的功夫只在須臾之間,讓人不得不瞠目結舌。

蒯恩一臉自信地站起身,只思索幾息,兩隻小手一前一後派勢十足,然後便張口道來:“誠者自成也,而道自道也。誠者,物之終始。不誠無物。是故君子誠之為貴。誠者,非自成己而已也。所以成物也。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合外內之道也。故時措之宜也。”

“好!”蒯恩雲淡風輕地小背了一段方才老大講解的經言,老先生拍掌喝彩,撫須而笑,心中自是十分滿意。

蒯恩背誦完後又緊接著解釋道:“聖人云: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就是說人如若能達到至誠的境界,就可以前知,所謂前知就是可以預知萬物未來之勢。”

老先生深以為然,果然還是這位小郎君最為聰慧,此子將來必成大器!他想著想著滿意地點點頭,抬起手示意蒯恩繼續說下去。

“徵北大將軍上順天命,下應民意,中秉天子之詔,前後兩次北伐,讓為禍中原數十年的胡虜一敗再敗,收復了三千里山河,一掃宇內腥羶澄清宇宙,滌盪中土……”

“大將軍便是深諳至誠之道,所以能預知後事,屢敗胡虜,廓清寰宇,小子認為普天之下再沒有人能與大將軍相比……”

老先生雙目呆滯,鬧鐘盤旋著這這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一時間嘴裡卻吐不出半個字。

“誠然,大丈夫生於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乃平生之大願!觀大將軍所為,雖以武夫自居,實則確是我儒家第一人!”老先生是漢人大儒,在司洛一帶頗有賢明,又屢次拒絕秦王苻堅徵召,徐宗文請他教導五個孩子諸子百家,他聞聽徐宗文大名這才不顧自己已經六十好幾的大齡,拖著年邁的身子也要來大將軍府傳教授業。

戛然,老先生抱著幾卷經書毫不留戀的離開了雅室,三個少年見狀立刻也火急火燎地收拾一下就跑向了外邊。

後花園西北角,與東南方向的書房正好背道而馳,三兄弟聯袂走過石子路未來得急欣賞湖裡難得一見的荷花,便悄然而至了書房門口。

“今日你們幾個遲了一刻鐘,待會兒記得補回來。”書房裡響起一個粗重的聲音,語氣中對五個小子略有不滿,這些少年互相對視一眼,皆心道一聲不好!

幾兄弟推開門,一個個躬身行禮。

徐宗文轉過身來,只見他慈眉善目,並未發難,三兄弟起身行了一禮:“義父(舅父)!”

徐宗文點了點頭跪坐在他們之前,抬了抬手說道:“亂世之中,你們能夠有這一方之地,學習文武,熟讀經典,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要記得——。”

“這都是前方將士浴血奮戰之功,是將士們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哪兒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吾輩負重前行。”

“記得便好。多說無益,既然你們都來了,那便開始吧!”徐宗文抬了抬手,示意五人坐下。

徐宗文眼中沒有錯過一絲關於五個少年郎的動態,他們的一靜一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徐宗文抽出手從另一隻手下方那道袍寬大的袖子裡抽出一卷兵法,口中緩緩講道:“先人所著的兵法博大精深,尤其講究的是厚積薄發,你們修煉研讀之時切記不可操之過急,只有潛心研讀,多多結合自己的所思所想,到那時你們才算是略有學有所成。”

徐宗文屏氣凝神緩緩睜開眼,回道:“都記下了?”

“兒子(侄兒)都記下了!”

徐宗文用手撮著短鬚,笑著稱讚沈彥博:“你這孩子不虛浮,性子深沉,又懂得戒驕戒躁,看來日後必成大器!”

“舅父謬讚了。這都是舅父教導之功,侄兒不敢驕傲。”

“好,好,吳興沈氏算是後繼有人了!”

聞言,其餘四人目光中也都迸發出一縷精光!

王鎮惡是王猛之孫,他揹負著王氏復興的大計,拜在徐宗文門下,成為徐宗文諸義子之中一人,為的就是努力學習徐宗文的用兵之法,日後張大成人可以像先祖一樣領兵作戰,恢復王氏舊日的榮光!

其餘,如蒯恩、孫處等人也都肩負家族使命,承蒙徐宗文教導之恩,沒有一個不想著出人頭地的!

“聽著!都給我老老實實待在府中,平日跟隨先生多習經義,增長學識,閒暇時亦不可荒廢武功,耽誤修行。也罷,今日結束,你們且去用些餐食……”

徐宗文在洛陽這些日子除了查閱前線軍報,處理司州軍務民政,召集僚屬議論軍情,剩下的一些時辰也都匯聚在這五個少年身上了。

他相信,只要再過數年,這些孩子憑藉著天資聰穎,再加上自己的獨特教導,一定會迅速成長為一個個能戰善戰、足智多謀的智將!

過幾日,他甚至打算帶著這五個孩子去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