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徐宗文並沒返回大司馬府,在見南郡公桓玄之前他還要再去見一個人。

“東西都準備好了嗎?”徐宗文帶著郭裳一同坐上車駕離開宮城。

郭裳從袖口小心翼翼抽出一卷明黃色絹帛,“回主公,都辦好了了,制書在此。”

徐宗文結果那捲制書收入自己的袖袍中,“徐溫,出發。”

“諾!主公坐穩了。”車外的徐溫立刻揚鞭策馬,隨即車後揚起一陣塵沙……

建康安業坊,車胤府邸。

徐宗文拿著皇帝冊封制書以及自己的寶劍以頒佈制書為名上門拜見,請車胤就任丹陽尹、都督中外諸軍事,統轄禁軍六營。

車胤是孝威帝舊臣,徐宗文既然敢殺了王恭、殷仲堪自然也得安撫一下這些舊臣,不僅是為了圖謀大勢力,車胤此人本就不凡且威望極高。

聽聞徐宗文親自來了車胤也並不藉口推辭,他命家中僕役如同往常般伺候,並沒有因為徐宗文身份不同而感到慌張。

一番見禮後,徐宗文步入廳堂,郭裳奉命在外等候。

“臣車胤,聆詔!”

“車公快快請起!”徐宗文步伐輕盈一把扶起準備行禮接詔的車胤:“此乃中樞之制書,暫且延後,我有要事要與車公商議。”

車胤起身有意無意後退半步,與徐宗文拉開了距離:“大司馬說的是桓石虔在荊州起兵之事吧?”

徐宗文眼中一亮忙附和道:“正是!桓石民病逝以後荊州刺史一職朝廷尚未簡練幹才前往就職,這桓石虔便提前接過西府兵大權,這也就算了!他竟然膽大妄為出兵攻打江州直逼建康,天底下還有比此舉更謀反的嗎?”

車胤落座,他望著筆直站著的徐宗文緩緩道:“可桓氏起兵的名義是替朝廷清除奸賊,奉還國政於天子,這大司馬你又作何解釋?”

車胤的話再直白不過,桓氏是要誅殺徐宗文而非真的要起兵造反。

徐宗文未經同意也落座下首,他不徐不疾解釋道:“從前那些授人以柄落人口舌之事,秘而不宣之事一經人口說出便引來禍亂,一經人心思慮便深不見底。有些心結一旦種下便讓人咫尺天涯,甚至是兵戈相向……”

“大司馬的意思是當初先帝之死另有隱情?”聽了徐宗文的話車胤大為震驚,他並未稍加思考便聯想到了那件事!

徐宗文並不否認,他繼續說道:“桓石虔仗有膂力,卻色厲膽薄,至多不過是袁紹之輩,北伐時我令他鎮守豫州他未能上陣殺敵錯失軍功所以對我心懷怨懟。桓氏僚屬私下議論國事言先帝之死——”

“他說什麼?”車胤有些聽不下去了。

“言先帝之死與我頗有干係,又造謠太后與我有染,更有甚者勾連王恭之輩欲行刺於我,也怪我一時心慈手軟,為了穩定大局沒有計較,以至於釀成今日之禍。”

聽到荊州為了順利起事造謠徐宗文與太后有私,車胤再也坐不住了,他當即起身厲聲喝問道:“桓石虔當真膽大如斯嗎?”

徐宗文輕輕地點了點頭:“連造反這樣十惡不赦的事他都做了,還有什麼事是他做不出來的?”

“荒謬!”車胤強忍著怒意:“可笑至極!難不成那桓氏要——”

徐宗文適時接下了話茬:“不錯!桓石虔要學王敦,要學桓溫,他要的是太極殿上的皇位。”

“哎~”

“車胤接詔!”良機已至,徐宗文立刻出示了袖中的制書。

“臣,車胤,聆詔!”車胤當即撩袍把雙膝一跪,徐宗文乘勢上前走上廳堂主位。

“應天順時,受茲明命,皇帝制曰:”

“大臣有奉公之典……忠孝之家,庭訓早膺乎節義繩武之胤堂諭切凜乎綱常,光前無沗,貼後有方,爰申疏爵之榮,用章式谷之報……”

“自古帝王平定天下,式賴師武臣力。及海宇寧謐,振旅班師,休息士卒,俾封疆重臣,優遊頤養,賞延奕世,寵固河山,甚盛典也!”

“今桓氏纂兇,溫之餘基。挾奸回之本性,含怒於失職;苞藏其豕心,抗表以稱冤。登高以發憤,觀釁而動,竊圖非望。始則假寵於仲堪,俄而戮殷以逞欲,遂得據全楚之地,驅勁勇之兵。”

“縱其狙詐之計,扇其陵暴之心,敢率犬羊,稱兵內侮。茲有國子祭酒車胤夙篤忠貞,克攄猷略,宣勞戮力,鎮守巖疆,釋朕南顧之憂,厥功懋焉!英資俊爽,體國之忠……”

“今特請禮部侍郎大將軍大司馬徐驍,前往宣諭朕意。特加封為丹陽尹、都督中外諸軍事,其率所屬,趣裝北上,慰朕眷注,庶幾旦夕覯止,君臣偕樂,永保無疆之休!”

“來人!”扶起車胤後,徐宗文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很快郭裳捧著長劍進來。

國子祭酒車胤時年五十四,鬚髮皆白,車胤曾任護軍將軍,早年還曾入大司馬桓溫幕府,先後擔任從事中郎、主簿、別駕、長史,蒙先簡文帝、威帝器重,得賜予六把寶劍。

“今日我代陛下賜予的這把寶劍你不要掛在壁上,要握在手中。”徐宗文謊稱有詔,隨即將自己的劍遞了過去。

“荊州叛逆,如今朝野上下人心浮動,希望你能儘快就職,以安人心,杜絕一些宵小的妄念,守護好京畿的安寧。”

“京畿安則揚州安,揚州安則江左安,江左安則天下安不遠矣!”

車胤渾濁的雙目瞬間變得如井水明亮透徹,他用已經乾枯的雙手支撐著佝僂的身子,隨後一把接過徐宗文手中長劍,整個過程雖然有些艱難,但是沒有一點多餘的動作,爽利至極!

“下官才能淺薄,當不得大司馬如此謬讚。”

不過是瞬息之間,車胤對徐宗文的稱呼便完成了轉換。

“下官此前頂撞大司馬,履有冒犯,實在是不該。臣乞骸骨是為了給國子監的太學生們求一點大司馬的仁恩,承蒙大司馬不棄親自登門,來寒舍點撥,反委下官以重任!大司馬胸襟坦蕩如此,怎不令下官汗顏?”

“今聞大司馬一席之言,觀大司馬向來所為,下官才明白自己不過書生意氣,大司馬才是能救我漢家百姓於水火之中的英雄!”

徐宗文滿懷欣慰道:“諍友難得,諍臣更難得。徐驍十分欽佩車公。”

“承蒙大司馬信任,老臣願意出任丹陽尹一職。”

“為了先帝,為了當今天子,為了我大晉三千里河山,老臣這副風燭殘年的軀體就算是粉身碎骨又有何惜?”車胤的聲音儘管有些沙啞滄桑,但是卻鏗鏘有力!

車胤曾上書削去徐宗文兵權,但徐宗文不計前嫌,外舉不避仇,車胤甚為敬重,於是接下制書東山再起。

徐宗文走後,車胤此舉立刻傳遍建康,朝野譁然,一時之間主動投效大司馬府邸之人如過江之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