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劍完畢。”

“是否問劍,完善劍譜?”

嗯?

完了,又沒完?

湯昭心中疑惑,心想:叩劍、問劍?叩問叩問,叩不就是問嗎?難道是取叩字“擊打”之意嗎?剛剛眼鏡把劍打了一頓?

他目光不由自主在兩個詞上來回,眼鏡也善解人意,竟出了註釋。

“叩劍,叩詢其劍。”

這解釋,跟沒說一樣。

“問劍,查問其劍客。”

湯昭恍然,問劍是要不要主動問問劍客……

劍客?那老頭子?

湯昭心中微震——劍客啊。自他學劍術以來,早就知道劍客乃是超凡脫俗的高手,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但當真確認的劍客可還沒見過呢。

刑極應該是,他能製造術器,又實力強悍,但他沒有明說過,終究不是官方認證。那判官也強大神秘,但身份更是沒影兒的事。司立玉則明確說過自己不是。

他現在見到唯一一個明說是劍客的,還就是那個老頭子。

湯昭心中略失望,劍客不但代表著強大,就這兩個字也很帥氣,他早認定必然是故事裡的劍仙一樣飄逸瀟灑、千里以外取人首級的絕代人物,就算刑極的形象也不過堪堪合格,這老頭哪裡像話?

然則並不是說脾氣古怪就不強大了,在罐子裡建世外桃源的人怎麼能說不是高人呢?

不過,這位的劍呢?

湯昭仔細回憶,並沒有看見劍,老頭身邊沒有,牆壁上裝飾也沒有,劍在哪裡?

不是說劍在人在,劍不離手麼?

“是否問劍?”

“問。”

“請問劍,完善劍譜。”

……

敢情,是叫我問吶?

湯昭愣了一下,啼笑皆非。

似乎也……合理?

物對物,人對人,外人連眼鏡都看不見,難道還指望眼鏡蹦下來張嘴去問嗎?

可是……湯昭不會問啊?

問什麼?怎麼問?

再者,好容易脫身,難道回去做個專訪啥的?

湯昭正自猶豫,突然聽到裡面嘩啦啦幾聲,似是東西翻倒聲響。

略一猶豫,湯昭轉身回去。

大廳中一片狼藉,一架屏風摔倒,琉璃碎了滿地,其餘桌椅、博古架、盆景紛紛摔倒,好好地廳堂已然無處下腳。

一攤碎片中央,胖老頭正坐在地上,捶胸頓足,嚎啕大哭。

湯昭唬了一跳,他因沒有弟弟妹妹和子侄晚輩,從沒見過人哭的這樣慘的,一時手足無措。

他遲疑的靠近,那胖老頭察覺到他去了復返,停了一下,伸手到臉上似要擦擦眼淚,突然身子一倒,躺倒在地,雙手撕著鬍子,叫道:“誰叫你回來的?快滾,快滾!”

湯昭覺得他似在耍無賴,但他又實在不是一般的乾嚎,聲淚俱下,泣涕漣漣,縱然是耍無賴總有幾分真情在。

況且他是劍客高手,是這福地洞天的主人,自己是沒學幾日武功、身無長物的少年,他還能訛自己什麼嗎?

只是湯昭實在不善應付這些,手指在衣服上擰了擰,道:“前輩,你……你怎麼了?”

那老頭雙手捶地,道:“快滾,快滾!你不留下了回來幹什麼?不要你管我,叫我一個人死在這裡吧!”

湯昭蹲下身,道:“那個……你是不想讓我走嗎?”

那老頭睜了睜眼,眉毛頭髮擋在臉前,又有鼻涕眼淚,連眼珠黑白也看不見,更看不清神色,嗚嗚咽咽道:“你走不走,幹我什麼事?”

湯昭覺得這老頭也不是簡單的腦子有病,是有跡可循的,就像小孩子一樣,也用哄小孩兒的話道:“你先別哭了,我陪你待會兒,好不好?”

張了張口,他還是把最後那個“乖”字嚥了下去,總覺得太也過分了。

好說歹說,那老頭哭聲漸止。

眼前已經沒什麼齊整的傢俱了,湯昭從廳堂另一側拖了一張太師椅來,讓他坐下。那椅子上面鋪著厚厚的軟墊,老頭坐在裡面好似給裹住了,簡直像一個罐子。

罐子?

湯昭憋住了笑,暗想:物似主人形。

大廳後面連有水池,上面放著臉盆巾櫛皂角之類,湯昭盛水過來,給他擦臉。胖老頭一動不動,仰著臉任他擦拭。

湯昭忙了一通,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忙的,反正順理成章就做了,問道:“心情好些了?”

胖老頭哼哼唧唧道:“我餓了,我要吃東西。”

湯昭道:“我看那邊的櫃子上放有點心,給你拿點?”

胖老頭搖頭道:“不要,點心我都吃膩了。我要吃水果。”

湯昭道:“那水果放在哪兒呢?”

胖老頭道:“這裡沒水果,我要吃外面的東西。”

湯昭心中一動,道:“我肯定沒帶水果,你真要吃我去外面給你拿點兒。”

胖老頭一伸手抓住湯昭,道:“不許去,你身上有什麼吃的?”

湯昭心想:我怎麼會帶吃的?在身上摸了一摸,居然還真摸到一把糖果。

那是很久之前一個眯著眼的少女給自己的。

後來湯昭有一搭沒一搭吃了幾個,還剩下幾塊。他揀出幾個糖果道:“這個行不行!”

胖老頭一把抓過,塞進嘴裡,甜得眼睛彎了起來,含含混混道:“好吃!你這娃娃,人性倒好。你不願意叫我祖宗,可以叫我大爺。那邊的點心你隨便吃好了。”

湯昭重複了一遍,叫大爺需要重在第一個字,那是叫比自己父親年長的長輩,如果把重音放在後一個字上,多少有點像叫嫖-客。

他暗想:看你又哭又笑、撒潑打滾、吃糖貪嘴的樣子,你應該管我叫大爺。

到底這老頭年紀做湯昭的爺爺也有餘,他自降了這麼多輩分也足夠了,總不能等他降到自己大哥輩兒來?

湯昭把櫃子上一大盒點心搬了下來,開啟揀了一塊酥餅吃,只覺外酥裡嫩,香甜可口,自己的眼睛也彎了起來,閒聊道:“大爺,您貴姓啊?”

胖老頭道:“老夫姓平,平江秋。”

很好,這不就開始問了嘛。

湯昭道:“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獨釣一江秋。當真世外隱士氣度。”

胖老頭哼道:“老夫就是這名字起的晦氣,真應了讖了。”

兩次三番之下,湯昭已知他不愛寂寞,喜歡人來哄他,其實是喜動不喜靜的人,絕非一般意義上的隱士,而且可能在罐子裡呆的有點神經質了,行止大異常人,問道:“平大爺,我是覺得這裡雖好唯獨有點冷清,你怎麼不出去走走?”

平江秋雙眼一翻,道:“不能出去。外面壞人太多了。”

湯昭心想這倒不錯,道:“世上有壞人也有好人,這也是難免,不過你神通廣大,一般的壞人害不著你吧?”

平江秋神色微變,隔著鬍子眉毛也露出幾分恐懼,道:“你懂個屁!天底下壞人可多了!不但多,而且一個個神通廣大,神出鬼沒,哪都逃不掉。你說你藏起來吧,他們翻天覆地的找你,攆的你上天入地。你想把他們熬死,死了一茬兒還有新的壞人,永遠也沒個完。天上地下,古往今來就沒個安全的地方。”

湯昭心想:這麼說你是被嚇得鑽進罐子裡不敢出來?這也太狗了吧?

雖然他也覺得外面風刀霜劍,常常覺得痛苦煎熬,但一路走來,終究還是有些人值得面對,有些事值得去做。

他這艘小船雖也想要一個避風港,但還不至於嚇得不敢出海。

但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誰知道眼前這老兒經歷了什麼?

他又問道:“既然你不喜歡出去,為什麼不叫人進來呢?總有好人吧?再不濟,有個小貓小狗也能排遣寂寞啊?”

平江秋嘆了口氣,道:“你覺得這裡冷清麼?我這房間修的溫暖舒適,你為什麼剛進來就覺得冷清呢?”

這話戳中湯昭心坎:這廳堂雖然精緻高雅,可是風格不是走的清雅冷淡的,顏色溫和帶著暖意,多用紅、黃色,顯得暖洋洋、軟和和的,焚的香氣也很甜,但他還是一進來就覺得冷清。

難道是……

“太安靜了?還有……”

“沒什麼生機?”

他陡然發現,房間裡連一根草一株花都沒有,盆景都用的是寶石盆景,外面有山有水,但沒有樹,天水間沒有飛鳥,想來那至清剔透的水裡面也沒有魚。

平江秋幽幽道:“看來你也發現了,我這裡除了我是沒有任何活物的。我這劍裡是不貯藏任何活物的。”

湯昭“哦”了一聲,緊接著又驚道:“不對啊,我怎麼進來的?”

平江秋道:“我特意放你進來的。這也是我最近得到一件法器,憑藉此物才能放你進來。不然光護著你就要我好大的元力維持才可。”

湯昭鬆了口氣,心想:外面的人進不來,你又慫著不敢出去,難怪只能窩在這裡寂寞得一個人哭。

突然,他奇道:“你說劍?劍在哪兒呢?貯藏……難道說?”

平江秋道:“你不是看到了麼?一路從牢裡把我的劍搬來搬去的。”

湯昭愕然道:“那個罐子是你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