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一向把練武的人叫壯士,內外功俱有成就者叫俠客,把練成玄功練出罡氣這叫散人。到了散人,境界似乎就沒有差別了,只有戰鬥強弱,自身的修煉也到了盡頭,只等得一把寶劍,走上劍客之路。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靈感,能做劍客,雖然如今玄功越來越完善,修煉之後激發靈感的可能性越來越高,可終究還有人無此緣分。修煉到如此地步者,誰又甘心止步不前?武道向上探索之路永遠不會停止。”

“位於純罡之上的天罡便由此誕生。天罡即以自然之力混合入罡氣之中,融匯合一。成天罡者,稱為武尊者。”

“天地生有自然永珍,天罡理論上也有千萬種。有冰霜嚴寒,有酷暑火焰,有天然雷電,但這些一則稀少,二則與罡氣難容。如今公認最好融入罡氣這是陰氣和陽氣。即日精月華,所以天罡又叫陰陽煞。其中陰氣在魔窟中特別濃郁,質地易與罡氣混合,早有人總結了一套固定的方法,所以江湖上陰煞尊者最多。”

湯昭和江神逸聽到這裡紛紛點頭,對於符劍師來說更好解釋——就是把風質和火質的材料混入罡氣這火質材料中。強行混合對鑄劍師來說不難,但武者並非鑄劍師,便極考驗自然之氣與罡氣的相容性。陰陽二氣包容性最強,陽氣分佈廣,陰氣濃度高,向來最受歡迎。

其中陰氣要比陽氣更易採集,如果不是陰氣取自魔窟,帶著一點點“不正確”性,陰煞尊者都能一統散人界了。

不過對符劍師來說,混合天罡不難,尤其湯昭已經掌握了鑄劍術,修煉的罡氣又自帶性質方向,練成陽煞天罡已是水到渠成的事。

但湯昭並不在意。之所以一直勤奮練武,是為了在成為劍客之前自保。符劍師尤其是初級、中級的符劍師在戰鬥方便欠缺太大了。可以說一般的術器沒有武功配合是沒辦法對戰的。但他終究還是要成劍客的,與其費心費力尋陽氣練天罡,不如趕緊鑄劍要緊。

倒是江神逸很有興趣,他似乎對劍客有所排斥,也不認真學鑄劍術,除了擺弄他那一對翅膀,就是練武,也有練就天罡之意。但他肯定是看不上陰氣的,多半要尋風雷二氣。

“有了罡氣,武者能防禦正面攻擊的劍術,有了混合自然之力的天罡,武者可以對劍客發起攻擊。但一旦拉開距離,武者對劍客完全沒有還手之力,我這自在罡就是為武者加一些額外的手段。”

“所謂自在罡,就是把精神意志混入罡氣中,讓罡氣脫離身體乃至長久的停留在外界,依舊持續受控。這思路並不出奇,想來前輩也有天才宗師,怎能想不到呢?只是精神離體之後難以久存罷了。所以我認為前人的缺陷在於重精神而輕意志。意志比之精神要更強勁,比之情緒則更穩定。我這個方法的靈感來源於執念。”

湯昭“啊”了一聲,有些醍醐灌頂。

精神是一種風質材料,湯昭也研究過,但圍繞精神還有一系列類似的材料,如情緒、意識、思維、慾念……等等。這些材料細分下去有無限可能,甚至可以做一門專門的學問,研究一輩子。

鑄劍師也是有細分的,一個小小領域就能無限鑽研。薛來儀並不研究這個方向,而湯昭還處在廣泛學習階段,在任何領域都稱不上“鑽研”,此時聽了一席話,登時察覺到其中精微的奧妙。

他忍不住想:能自行分清精神意志和情緒的微妙處,已經觸及到了符劍師的領域。這位張先生若當鑄劍師,一定也非常厲害。

就這樣,張融騎著小毛驢,就在這郊外土路上,將自己名震天下的“自在罡”種種修煉之法傾囊傳授。

湯昭和江神逸一邊認真聽,一邊偶爾問出不明之處,張融也細心解答。兩個少年都是悟性出色的天才,能舉一反三,觸類旁通,那張融更是近乎天授的奇才,雙方是名師遇高徒,所謂教學相長,學得愉悅,教的痛快,只覺得相見恨晚。

三人慢悠悠的走了一日,晚上又在驛站休息。兩人執弟子禮幫張融端茶打水。第二天早上又上路,還是邊走邊聊。到後來自在罡傳授的差不多,便談論天文地理,各地人情,依舊十分投機。湯昭甚至想這一路談到劍州就好了。

然而天下終究無不散的筵席。

到了第三天早上,張融問驛站的驛卒,道:“曛城也就一日的道路了吧?”

那驛卒一怔,道:“你們要去曛城,那可去不得。前方道路截斷了,曛城方向封了路,誰也不能過,你們繞道走吧。”

張融皺眉,湯昭和江神逸也關注起來,曛城也是他們南下必經之路。

江神逸問道:“怎麼,前方洪水了?山石崩了?”

那驛卒搖了搖頭,道:“這不能說。公文倒有,在外面貼著。能說的都寫在上面,不能說的我也不會說。”

三人來到驛站前,果然看到貼出公告,說前方封路,路過諸行人不得前往曛城,皆繞道而行,違者重罰。

看落款,昨日新鮮出爐。

這真是不巧至極。

湯昭掃了一眼,心中已經明瞭,低聲道:“先生,前面不去也罷。”

張融目露詢問,湯昭指著底下的公文大印,道:“是檢地司的印。”

這下連江神逸也懂了,道:“陰禍。”

前方有陰禍,因此封路封城,隔絕內外。這是例行操作。湯昭經歷過一次,不過那次他懵然不知,不知怎的溜進了封鎖圈,這才引出一系列事來。如今湯昭自然今非昔比,馬上就醒悟了。

江神逸道:“既然到了封路的地步,肯定不是一兩頭兇獸、一兩隻魅影的事兒,多半是魔窟降臨。我還真沒見過魔窟降臨呢。”

湯昭道:“我見過一次。”

那一次改變了他的命運。不過至今他也只見過那一次。後來在九皋山學習的時光不說,近一年他學有所成,偶爾下山,便聯絡上了及春城的檢地司,也以檢地司散員的身份跟著出任務。及春城陰禍不烈,任務不多,多是清清兇獸,頂天了對付一兩隻魅影,再沒見過魔窟那麼大陣仗。

江神逸躍躍欲試,道:“聽說魔窟當中有不少好東西,各種材料,還有劍種。劍種嘛,既然檢地司都接手了,肯定是沒有咱們的份兒,其餘的材料之類未必不能收穫一些?”他想起湯昭好像就是檢地司委培的,多半不想擾亂檢地司的秩序,找補道:“肯定不是偷偷溜進去,但可以跟著去幫忙。符劍師能做很多劍客都做不到的事情,或許就用得上咱們呢?”

湯昭回憶當初情形,沒覺得魔窟裡有出產什麼材料啊?就記得一戳就破的魅影和害他死了一次最後化灰的天魔了。魔窟後來斬斷源頭,化為一波洪水,還是刑極在原地掘開山谷,引流水波,硬生生造出個堰塞湖來,才化解了一場洪災。整個薛大俠府都壓在湖底下了。

反正到最後,大家除了一身傷,啥也沒得到。

不過那時他不是符劍師,什麼也不懂,也許就錯過了幾個億呢?

想了想,他搖頭道:“就算本地鎮守真的需要符劍師,咱們也趕不上。魔窟降臨的時辰地點由擎天寺測算,一算到先兆,即刻通知檢地司,就開始佈置封禁。一般會提前一兩個月。既然今日才釋出告,那魔窟最少還有一個多月,那時仲春會都要結束了。”

江神逸大感失望,想了想,道:“能不能問到具體時間?說不定咱們回程時能趕上呢?”

湯昭道:“問倒是可以問……”

不過意義不大,魔窟降臨時間是不能變動的。回來時能趕上就趕上,趕不上問也沒轍。湯昭倒有心去幫忙,哪怕盡一分綿薄之力,但他既非劍客,所起到的作用大概也就是一個司立玉。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沒什麼差別。至於符劍師,多用來後勤,並非多大的助力。

正沉吟著,張融嘆道:“兩位小友,咱們就要分別了。”

湯昭一怔,道:“難道先生你……”

張融點頭道:“我還是要去曛城。”

湯昭欲言又止,張融道:“張某不是去添亂的,但我有必須要去曛城的理由。我與兩位小友很是投緣,想來緣分未盡,這次分別,將來還有再見之日。”

湯昭嘆了口氣,他也算檢地司官方武官,也有責任阻止其他人給檢地司添麻煩,但張融和他亦師亦友,又申明並非惡意,湯昭也無心阻攔。

只看他的劍,就知張融是個重情的人,誰知道他在曛城有什麼牽絆呢?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一往無前吧?

以這位張先生劍客和武道大宗師的身份,湯昭想攔也攔不住。

因此,湯昭只是默然,和江神逸一起與他行禮道別。

張融還了一禮,牽過驢來,笑道:“其實我這驢兒很好。這幾日倒是把它憋壞了。那麼小友,後會有期。”說罷翻身上驢,一聲吆喝,那青驢四蹄如飛,一縷煙兒往前狂奔,竟比駿馬還快,眨眼間不見蹤影。

江神逸和湯昭對視一眼,惆悵中混著驚異,傷感之餘還有些好笑,江神逸笑道:“這驢不錯啊。我倒沒看出來。先生不厚道,他有這樣的神駿坐騎,倒讓咱們買兩頭凡驢,逗我們玩兒。”

湯昭拋開離愁,看向棚子拴著那兩頭平平無奇,二兩銀子一頭的毛驢,突然童心大起,道:“我們沒要那樣的好驢,可我們是符劍師啊。”

江神逸頓時懂了,挑眉笑道:“對啊,我們是化腐朽為神奇的符劍師啊。”

兩人四目相投,無需多言,分別牽出一頭,各自拿出練符的工具,在驢蹄子上鼓搗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