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清晨,波瀾起伏的符會終於來到了第三日。

符會的第三天,也就是正式會期的最後一天。會場上依舊人來人往,但在座的人來的不如之前齊了。

符會最重要的是第一天,算是個開幕式,嘉賓齊至,儀式盛大,大家都坐齊聽祭酒講課,晚上又有盛大宴會。然後就是挑紀念品的那一天,也大概無人缺席。其餘時候就沒有硬性規定,來不來全看自己。不免有人出去遊玩,有人組隊冒險,有人呼朋喚友吃喝玩樂,還有的乾脆哪有不去,就在客舍呼呼大睡。

其實這一次符會還算不錯。一來最後一天還有一個至關重要的演講,雖然有不少像雲西雁那樣不感興趣的,但感興趣也很多。二來……劍州這回的地界比較好,乃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個島,等閒出不去。且因為之前船上的死人,給坐船出島蒙上了一層陰影,龍淵又加緊日夜巡邏,倒沒有人提前出島去昆崗野營。

所以第三天上午,會場居然還坐了將近一半人,那也很不錯了。

好在天區的年輕人大多好學,幾乎坐滿了,又因為離著講壇近,從臺上看下來很是可觀。而主席臺上除了北辰殿主、雪山王世子,僅剩下一個崑玉劍派的張壽松長老還在,想來是因為地主,不著急回家的緣故。北辰還好,坐如銅鐘,與第一日相彷,那世子卻是精神懨懨的,好像沒睡好,強撐著來這裡坐,沒一會兒就打了兩個哈氣。

另一個張壽松倒是精神很好,跟北辰殿主說著什麼。

“我劍派下院的弟子來了不少,盡是些投帖交友的,真是給符會添了不少麻煩。”

“誒,何談麻煩?符會就該熱熱鬧鬧才好。而且你們崑玉劍派穩坐昆崗幾百年,即使是下院,弟子也非同一般,比其他武者強得多。和這些小孩們交往互助,豈不是合了符會的本意?”

“對了,有弟子跟我說,我們下院有個弟子前晚突然不見了,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雖然不是劍派入門弟子,到底也掛了我們崑玉的名字,沒了一個活人總是不好……”

“是麼?我叫人幫你找找。總要給張兄一個交代。有什麼線索沒有?”

“有個弟子跟我說,他要去和投拜帖的一個符劍師見面,從此就下落不明。那個符劍師好像就是……”

這邊正說著,朱楊再次登臺。

朱楊再上臺,待遇再非尋常,掌聲熱烈喧天。顯然經過第一天的精彩講課,他已經鎮住了絕大多數年輕符劍師。

可能是因為這兩天的修養,他的精神也好多了,身板筆直,面色紅潤,甚至有點亢奮。

掌聲漸歇,朱楊欠了欠身,也不坐下,直接道:“諸位同學,上一次我的課程講得鱷魚,今天我們講人。強化人的魂魄。在這之前,我會先回答一些上節課遺留的問題。上次講壇之後,有不少同學追著問了些問題,我覺得問的很好,索性在課上和大家分享。比如有的問題說,鱷魚的魂魄和人的魂魄有何不同……”

這一回他沒有發表鼓舞人心的演講,直接進入正題,語速也比較快。

湯昭正坐在臺下,不知怎的有點集中不了精神。雖然說他今日心中有事,但朱楊後面的課程他也是真心想聽的。只是不知怎的,他覺得今日臺上的朱楊雖然說話更流利,精神更昂揚,但卻沒了之前那種言談舉止引人入勝的魅力。

“還有人問……你提升了魂魄,還有沒有更直觀更特別的表現,讓人知道你與眾不同呢?上一次我說還不到時候,所以沒法展現。但我回去之後細細想來,也不是不能展示。今天就補上這一課,讓大家看一看。”

這句話一出,眾人齊齊期待起來,連湯昭也精神一凜,直視臺上人。

所有人都想看,如何能直觀的展現出突破了魂魄的成果?

就見朱楊抬起手,伸向喉嚨……解開了衣釦。

???

衣釦一開,露出裡面中衣,朱楊脫掉了外袍,然後竟然還不停下,繼續脫中衣。

最後……堂堂祭酒,在仲春符會當中眾多年輕符劍師和雪山王世子等眾多貴賓面前,脫了個光膀子。

光膀子倒也罷了,還是殘缺的光膀子,他的右臂折斷,只剩下肩膀上多少年還清晰可見的傷疤,直面傷殘,令人心中難受。

連帶湯昭在內眾人都懵了,都這麼盯著他。

“你們——看好了!”

突然,他肩頭的傷疤鼓脹起來,底下的肌肉就像氣球一般吹起,還在有規律的伸縮律動,一根根血管如爬蟲一樣攀附在皮肉間下抽動。

湯昭念頭一閃:難道說——

只聽汩汩幾聲,面板突然炸開!

從面板裡鑽出的,不是模湖的血肉,而是一個成形的肉體,包裹著面板,不住的向前生長。雖然生長的速度不快,但確然如同棍子一樣越長越長。

生長出來的肢體不只是血肉,更是骨、肉、筋、皮俱全,就是完整的器官,只是皺巴巴的,就像剛剛從羊水裡出聲的胎兒。

場中無聲,就這麼大眼小眼一起瞪著,瞪著他的胳膊一點點生長出來,胳膊前方又生長出一隻手,先是手掌,再是手指、指節,最後連指甲都生長出來。

咯咯——

他輕輕地捏動手指,發出骨節的響聲,說明這是一隻完整的手。

怪……怪物!

所有人都升起了這個念頭。

說是神異,也確實是奇蹟,可是這奇蹟的感覺並不那麼好。因為太反常識,生長的過程視覺衝擊力也太大,很多人對這個奇蹟心生牴觸。

而且……

底下有人忍不住問道:“這……這不是肉體的生長嗎?和魂魄有什麼關係?”

朱楊的臉色變得白了一點兒,似乎生長肉體對他的消耗不小,但神情還是很得意,一字一句道:“你們都沒發覺吧。肉體的潛力是很大的,這樣的生長並不是不可能。為什麼人做不到?那是因為魂魄,魂魄是枷鎖!魂魄桎梏了肉體,讓身體發揮不出最大的潛力。而我解開了魂魄的枷鎖,讓魂魄質量無限提升,那麼肉體的提升也是無限的。不只是肢體復原,甚至如那神話中的滴血重生,肉身成仙,破碎虛空,又有何難?破解一切問題的鑰匙都在魂魄上啊。”

說著,他突然仰天大笑起來。

“我看你們有些人臉色不好,是覺得醜陋嗎?可是如果有一天你失敗了,殘廢了,死了,卻還有這樣一個機會重獲新生,從枯骨殘骸裡爬出來,再次見到太陽,你還覺得醜陋嗎?噁心嗎?你只會覺得感激,感激有這麼個重新來過的機會!這不是什麼獵奇害人的表演,這是奇蹟啊!生命的奇蹟啊!”

一陣靜默之後,底下嗡嗡聲起,人們壓不住討論的慾望,向左右不住追問,好安慰自己的震撼。議論著議論著,很多人從之前的生理不適漸漸緩過來,開始認同他的話。

確實……縱然過程觸目驚心,但結果難道不是好的嗎?

這不就是奇蹟嗎?

吳雲飛口乾舌燥,對湯昭道:“湯兄,你怎麼看?”

湯昭覺得頭腦亂哄哄的,脫口道:“是不是有些不對?”

吳雲飛道:“什麼不對?你也覺得太邪門了嗎?魂魄開啟就能讓肉體生長……這合理嗎?”

湯昭道:“不是這裡不對……是人不對!”

而在另一邊,蟄伏在一個角落的鞠天璇突然神色呆滯,似乎魂飛天外。

她旁邊就是閔開陽首座,輕聲道:“師姐,他好像有點瘋了。雖然本事厲害,但精神不大穩定。你一路跟著他,發現他是個預備的瘋子了嗎?”

“啪!”

鞠天璇一拍旁邊的樹,道:“不對。”

閔開陽疑惑地看著她,鞠天璇重複道:“不對,這樣就不成立了。他在說謊!”

閔開陽正要問,鞠天璇一把抓住他的手,道:“開陽師弟,你一向是負責查小光王的桉子的,現在卷軸都在你這裡。咱們再查一遍朱楊。我覺得不對。”

閔開陽奇道:“當時不是你說他不在劍州,所以沒有嫌疑嗎?”

鞠天璇道:“是啊,我現在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弄的。但是……他既然能斷肢重生,又何須仇恨到咬牙切齒,以至於跌了身份,到和一個素未謀面的晚輩為難的地步?這個理由不對,說不定只是個遮掩,他在我面前三番四次咬牙切齒,分明做作!之前我被他引導,陷入了盲區了,可能白白放過了很多線索。咱們再去查一遍。”

閔開陽嘆道:“師姐,先別管他了。咱們還有任務,哪能分心查這個?先把今天的事了結,會後再管其他事不遲。”

……

這邊首座在議論,場下也是議論。

突然,席上站起一個人,卻是嶽慎,他的神色非常嚴肅,近乎嚴厲。

“祭酒。我雖然不懂魂魄,但一直敬重你的研究。上次聽完你的課程,也覺得茅塞頓開。但你今日這個表現,真的不像是魂魄提升,解開生命桎梏之故。反而像是……”

他盯著朱楊,一字一句道:“以精神強行支配肉體,壓榨身體潛力,生出種種反常,是魅影中鬥魅的手段,後來被前朝靈官學了過去,成了一路邪修靈官。這一路邪靈不但不長壽,不超脫,反而格外殘酷,皆短命,且不得好死!”

那朱楊的笑聲漸停,但笑容依舊留在臉上,道:“哦?你懂靈官?不愧是清渠書院的學生,端的博覽群書。”

嶽慎深吸了一口氣,道:“閣下承認了嗎?你要知道,這是——人間禁忌!”

臺上,北辰殿主目光掃過眾人,最後盯在朱楊面上。

朱楊笑道:“我知道。說是人間禁忌,不如說是官方禁忌、朝廷禁忌。但是,要想追求前所未有之巔峰,怎麼可能不盡我所能參考所有前人學識呢?我直說吧,這不是邪靈那一套,我這是魂魄大道,比那一套強上百倍。但我參考研究過整個前朝靈官體系,我正是從那肥沃的片土壤裡,開出了更嬌豔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