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地如何?”

眼前是一大片花海,紅的、白的、粉的,枝頭的、草上的、藤上的,花團錦簇,奼紫嫣紅,爭奇鬥豔。空氣中瀰漫著濃郁的花香。

湯昭上一次見到這麼多花是在符會上,只是比起匠心巧思的劍州島花欄,這裡的花更生機勃勃,也更野蠻生長。

尤其是花香。劍州島上的花欄禁錮住了花香,只有湊近聞才能聞到屬於各種鮮花獨特的味道,然而在這裡,所有的花香混在一起,濃郁到彷彿要滴出水來。

甚至於,濃到極處,都不能說是香味了,味道反而變得奇怪起來。

“好得很啊。”湯昭吸了吸鼻子。

對於賞花的人,這裡的花有些雜亂無章,但對於提取香氣的符劍師,這裡可算是樂園了。

張融道:“你先蒐集這香氣,如果覺得不夠,裡頭還有另一種風。”

湯昭道:“什麼?”

張融道:“裡面有一口大鐘,那是前朝的古蹟,據說是當年曛城舊址的鐘樓。按你們的劃分,聲音,也是一種風吧?”

湯昭點頭,聲音還真算一種風,能聽到,看不見摸不著,又有性質,自然算是風。但在鑄劍材料中,聲音不好用,因為聲音是波動的,不穩定。不穩定的材料鑄劍、制器風險太大,向來不受歡迎。如果湯昭選擇龍牙劍的兩種劍法為材料,也會首選龍威而非龍吟。但如果是在荒無人煙野外,一口大鐘發出渾厚鐘聲,應該還是值得收集的。

張融道:“這地方是我在典籍上看到的。據說在前朝末年,在鐘樓前曾發生過一場血戰,我大晉盟友一位諸侯王進攻曛城。本來城門已經被攻破,眼見曛城不保,後來前朝郡守以靈相附在鐘上,化身鍾靈,敲響了鐘聲,活生生震死了數萬大軍……還有滿城百姓。使曛城周圍百里成為死地。”

湯昭心中震撼,道:“這就是……王朝末日的景象嗎?這種事情……能做到嗎?”

靈官以靈相附著在鐘聲,鐘聲震死幾萬人?他在符會上也算見識了靈相的各種古怪手段,卻不知還有這等分支。這應該是無差別攻擊的大招了吧?龜寇為什麼不用?倘若在會上上出其不意的用出這招來,劍客不說,那些年輕的符劍師有幾個能抵擋?死上個幾百人,龍淵非一敗塗地不可。

張融道:“百年前的傳說,或許有誇大之處?但前朝的靈官手段繁多,據說有操控活人的,有附著屍體的,焉知沒有附著器物,增強能量的?附身銅鐘也未必做不到。最多是現在失傳罷了。”

湯昭若有所思道:“不錯,前朝的靈官體系近似於魅影,千變萬化。其實劍客和靈官都是潛力無窮的體系,要是能結合一下就好了。”

張融笑到那情形,道:“你這話現在說說還罷了,若在當初說,恐怕雙方都要除你而後快。所謂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如今就是劍客的天下了,靈官的經就再也念不得。只可惜當年靈官百花齊放,繁榮如此。如今也不過史書幾行文字罷了。”

他感慨幾句,道:“你先在這裡收氣吧。回頭咱們去那鍾前憑弔一番,再收集鐘聲。如果到時候鐘聲還不夠,還可以向下挖掘,說不定能挖掘出一些殺伐之氣。”

湯昭搖頭道:“殺伐之氣就罷了,殺氣也是人氣,而且不祥。但是憑弔一番總是好的。”

兩人都是讀書人,難免有些懷古論史的愛好,看到前朝古蹟,少不得要感慨一番,說不定還要作詩憑弔。詩湯昭是作不出來的,但不妨礙他想過去看看。當然眼前正事要緊,以收集材料為先,其他且先靠後。時間緊張時,什麼憑弔懷古也就能省則省。

當下湯昭取出符頁,準備材料,開始收集花香。

兩人都沒察覺,花叢深處有一雙眼睛一直盯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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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宅”。

江神逸站在一處大宅門前,念著門上匾額。

“這家人姓馮?”

麥時雨道:“是本地曛城三大世家之一。沒想到啊沒想到,他們竟然投了魔教,成了曛城的魔教賊窩。如今魔教匪徒逃竄至此,他們萬萬抵賴不得。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在她身後,眾檢地司早把大宅圍的水洩不通。只是雖然圍著,眾人似乎都有些顧忌,並沒有騰騰殺氣。

麥時雨揮手道:“找個嗓門大的,最後通牒一番,叫他們識相投降,不然覆巢之下恐無完卵。”

旁邊的檢地司千戶答應一聲,又輕聲道:“副使,是不是多給一點時間?”

麥時雨頭也不回道:“你們顧忌什麼?怕一家本地的世家豪強?檢地司滅的就是豪強。”

那千戶道:“這家姓馮啊。”

麥時雨略一頓,道:“鎮守使是正陽郡人,根本不是本地人,在本地有什麼正經親眷?那馮氏攀附他而已,親戚都盤到五百年前了。鎮守使若在,知道馮家有謀逆之事,第一個便放不過他們。”

江神逸道:“你們檢地司不方便,我來出手吧。”

麥時雨一怔,溫柔笑道:“多謝江小哥仗義,不過正因為他們家和鎮守使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係,才一定要由檢地司出手。”

說罷,她拔劍。

漫天花雨飄然而落,桃李芳菲,灑落滿園,給深深庭院更添幾分春色。

緊接著,就聽得屋中慘叫聲響起,此起彼伏,好像在花雨灑落的同時,屋中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情一般。

眾檢地司武官個個神情緊張,年長者多有不忍,年輕者卻大多興奮,顯然這位副使手段強硬,令他們欽佩。

不過片刻,宅中就有人道:“投降,我們投降!我們願意交出妖人,求諸位大人饒過我家滿門婦孺!”

麥時雨對江神逸道:“你看,我還沒動真格的呢。這些外面豪橫的世家其實沒什麼骨頭。偏偏心眼還多,好好的日子不過偏想走些歪門邪道。鍘刀臨頭卻比誰都乖覺。早這樣早投降不好嗎?”

江神逸支著下巴道:“你不是要先下最後通牒嗎?你還沒勸降,他們哪有機會叫投降呢?”

……

麥時雨忽略了江神逸的話,大聲道:“裡面人聽著,別給我玩花樣。所有地道口都堵死了,誰也跑不了。我要十六個魔教教徒,少了一個,你們從自己家裡湊人頂上。”

門中一片沉默,顯然麥時雨連人數都算得清清楚楚,令馮家人感到絕望。

果然,不過一會兒大門開啟,馮家送出了十六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魔教教徒。馮家族長一身白衣,率家族眾人伏地請罪。

這些馮家人身上多少帶些傷口,彷彿被細碎的刀片割傷。顯然,漫天降落的花雨帶來的不僅僅是美麗的奇觀而已。

麥時雨揮手,檢地司撲上,魔教徒抓走,又將馮家人看管起來,另有人進宅邸去搜,先搜了沒有隱藏的魔教徒,然後再搜馮家參與魔教的種種物證。馮家勾連魔教已是確鑿無疑,有所疑問的無非是他們是在魔教是什麼身份而已。

城中魔教已經搜畢,檢地司大獲全勝。麥時雨主持的甚是漂亮,也令她在檢地司內威望大增。所以她沒有因為魔教徒全部落網而停止東君廟的儀式,反而堅持所有百姓都要在廟裡祈福,也無人來質疑她。

傍晚,湯昭和張融來到曛城舊址鐘樓下。

這曛城舊址,已經浸沒在百年時光當中,斷壁殘垣也長滿了野草鮮花,綠油油生機勃勃,遠遠只看到草木蔥蘢,看不到當年的風光痕跡。

草木當中,唯一剩下的建築就是鐘樓,樓牆還算完整,只是爬滿了蔓藤和爬山虎,好似出土的青銅器一般長滿了綠繡,懸掛銅鐘的繩子早已朽爛,大鐘落在地上。銅鐘上結滿了青綠的銅鏽,太陽光斜斜照射,也反射不出半點金屬光澤。

湯昭看到此情此景,甚是失望——看來這口當年聲震百里的銅鐘,是發不出聲音來了。

本著“來都來了”的精神,兩人走上鐘樓,湯昭割開爬在鐘上的草藤,用手指帶一點罡氣敲鐘的表面,只發出“嗡嗡”的悶響。

果然是糟朽了。

好在他確實在花圃中收集了不少濃郁的花香,今天的任務也完成了一半,實在不行,只能再找江神逸要點純風湊數了。

“咱們回去吧?勞煩先生了。”

張融道:“不再清洗一下試試?符劍師有清洗銅鏽的手段吧?”

湯昭道:“有,但也是個精細活。魔窟降臨也只有一兩天了,您也有很多事要做。我也要處理材料,還有……誰?”

他目光一閃,已經看到了鐘樓一角有人影閃過,似乎是個紅衣人形。

他回頭向張融確認了一下,張融微微點頭,顯然這位劍客、武道大宗師也看到了異常。

湯昭拔出法器,道:“我去看看。”輕輕一躍,已經向著人影處撲去。

若在往常,郊外遇到旁人原不必如此緊張,可是此時正是魔窟降臨前,曛城情勢波譎雲詭,此地又是如此荒涼,不由得人不多想。

然而往人影處跑了幾步,就見滿地荒草,並無人影,湯昭撥開草叢,依舊一無所獲。

因擔心被人調虎離山,湯昭便匆匆回了鐘樓。

鐘樓上,張融安然無恙。湯昭鬆了口氣,仔細想想,知道其實兩人中應該擔心的是自己。若有人想要偷襲一位大宗師、大劍客,那可算他們找對人了。

一抬頭,他突然發現,那口鐘竟然被張融重新懸掛起來,那龐大的銅器一旦離地,還是很壯觀。

“張先生……這?”

“來都來了。敲一敲試試。”

湯昭還是覺得沒必要,銅鐘掛起來更像一堆廢鐵了。

張融笑道:“那我來吧。”從袖子裡取出一物,竟是湘妃竹摺扇。

他用這把輕飄飄的摺扇,敲在銅鐘上。

“當——當——”

暮鼓晨鐘,聲震百里!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對什麼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麼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階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