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羅念是班上成績尋常,堪堪卡在合格成績線上的一個學員。這時他聽到湯昭點到自己很高興,但也沒特別意外。湯教喻本來就喜歡隨意點成績不出眾的“中間學員”出頭。

羅念從自己的板凳上的枕頭下摘下一枚玉盤,趕上前來遞給湯昭。

湯昭將玉盤遞給烏龜,也就是龜爺了,龜爺叼著放入旁邊剛剛被湯昭倚靠的枕頭中,然後鼓搗起來。

這個枕頭,自然是龍淵的標誌性法器遊夢枕了。

當初湯昭在符會上曾經嘗試過這種枕頭,十分好用,可以入夢,造夢,讀夢。萬千世界,在夢中就可遨遊,是劍州一行給他最好的記憶之一。

湯昭一直想要一個,但遊夢枕對龍淵來說也十分珍貴,數量是有限的。即使湯昭在劍州之戰中立下大功,龍淵送了不少禮物,但沒送給他遊仙枕。湯昭當然不好意思直接要。

直到幾個月前他鑄劍成功,鞠天璇代表龍淵上山祝賀,禮物比上次贈送的還要豐厚,禮物中包含了一件遊仙枕。

可見想要得到珍貴之物,交情是一回事,自身的價值是另一回事。

不過雖然拿到手裡,湯昭也不能立刻研究明白,這等高階法器,不說製作和改裝,就算是靈活使用也得研究一陣。好在他有龜爺。

遊仙枕本就是龍淵依據蜃道傳承開發出來的法器,而蜃道傳承則是黿龜老祖從大淵中馱出來的,在它們本族中也有傳承。龜爺就擅長此道,能隨意的擺弄遊夢枕。

在龍淵時,它還能給龍淵設定好的遊夢枕開後門,何況得到一個空白的遊夢枕?三種符法信手拈來。

正是借它的手段,湯昭將遊夢枕開發成了方便好用的教具,自己造夢,引導學生入夢,平時學習訓練、武功體驗、考前模擬無所不能。

這是湯昭想到最好的提高所有人成績的方法,也很受學生們的歡迎。雖然因為身體不同,夢境修煉不能代替現實修煉,但學習知識事半功倍,何況夢境戰鬥也是很好的戰鬥經驗,只需要夢醒了之後再消化一番,就可以轉為自己的切身經驗。

當然,還有……

“讀夢”。

在教室正中,突然憑空出現了一片微縮峽谷,彷彿一座盆景。峽谷羅圍的一丈方圓都是黑沉沉的,空中漂浮著一輪微縮月亮。

從遠處看,這間教室中央就像被挖去一塊,鑲嵌進四四方方一塊黑夜。

“微縮幻境?”

李意漸一挑眉,有些讚歎,倒也不大驚小怪。

這種類似的微縮幻境軍中也在使用,最多的就是“微縮沙盤”,用於戰術推衍分析、制定區域性計劃。尤其是他做參軍時常常拿著沙盤研究,做出方案供主將參考。

不過,李意漸也不得不承認,這個微縮幻境比一般的立體沙盤強得多,幻境非常細膩,並沒有模糊的色塊,與周圍的景色也涇渭分明,而且……

上面那個月亮,好像是……

“大家也看見了,上次考試專門選擇了禍月之夜,天地間陰氣最重的時候。這個時候不但視野極差,精神壓抑,內力也不穩定。如果玄功沒有練好,罡氣不夠穩固,甚至有罡氣失控的危險。所以我之前就說了,除了有限幾個同學,其他人最好不要使用罡氣,儘量選擇術器護身。”

“果然是禍月!”李意漸心想。

他記起來了,上一次考試是靖安司主場。靖安司向來做危險的間諜、特務工作,膽子極大,竟然選在禍月那天組織考試,使得考試的風險何止翻倍?

那一場考試,傷亡數是史無前例的,甚至令鎮獄司和檢地司頗有微詞。

之前他們去和靖安司座談的時候,靖安司是把這個風險當做自己的得意之作來說的,言辭之中以自己部門的工作危險艱辛為榮。對於兩司的非議嗤之以鼻,說他們只管養出些嬌花嫩草來。

對此,李意漸只有淡淡一笑,問了一句:

“你去過前線嗎?”

“禍月的行動守則我不重複了,大家來看羅同學的選擇。”

湯昭一點,一個小人從峽谷的一端出現,走進了峽谷口。

“不錯啊。”李意漸越發對這個幻境很是讚歎。靜態幻境好做,動態幻境難做,要把動作弄得活靈活現更難……

聽他們的口氣,這個幻境是這少年剛剛經歷過的,就能這麼直接複製出來,那更是難得。

那個奇怪的枕頭難道不是術器,而是法器?

李意漸微微羨慕:他只是劍客,本身沒有劍法。到了他這個地位,當然有幾件法器傍身,但那也只是自己用,而且是做底牌用,可沒奢侈到給學員做教具。他自己在新兵營裡也沒這樣的闊綽經歷。

湯昭手一伸,雙指叉開,幻境區域性放大,那少年的大頭出現在環境裡。

“哈哈哈——”眾人笑了起來,陡然看熟悉的同學的大頭像,尤其還滿臉緊張東張西望,確實還蠻好笑的。

“笑什麼?”湯昭正色道:“我是叫你們看看羅同學做得好。入峽谷之前仔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這方是受過訓練的武者該做的。有些人……就沒做到。”

有幾個少年微微低頭,有點慚愧。

湯昭又道:“因為這場考試之前,規則告訴你們說進入峽谷可以選擇五條路,所以有些人就認為,在選擇路徑之前就是安全的,谷口也是安全的,就可以暫時放心。可是,誰說的?”

文采非弱弱的舉手,道:“可是……確實沒危險啊。”

湯昭道:“這回確實沒有,靖安司放了學生們一馬。但事先你不知道啊。所謂料敵從寬,你怎麼能忽略任何一種可能?如果考官設了陷井呢?難道你能說不行嗎?無論如何,要做好各種準備。”

李意漸在外面聽著,心想:這道理是倒是不錯。但不是因為怕被考官坑,而是因為就算沒人主動欺騙,情報也可能有錯誤,在前線情勢瞬息萬變,斷不能過於依賴已知的情報。

緊接著,湯昭開始根據峽谷地形講解在山谷前探查情報、分析地形的要訣,這是兵法戰術課的應用。

李意漸聽得時而點頭,時而搖頭,心想:這個湯教喻的兵法不過爾爾,地形分析大略不錯,但有些細節講的不對,佈置還有破綻。

這確實是他說對了。湯昭本不擅長兵法戰術,之前都沒學過。這一個多月還是在訓導營裡現補的,一面看書,一面向營裡的老教師請教,就算這樣,他的水平還未必比得過同屆的學生。他能在上面講解,全仗著事先拿到地圖,又和董教喻商量出了一個教案。

所以李意漸所鄙視的,不是湯昭的兵法地理水平,而是湯昭和董澄加在一起的水平。

就……兩個加在一起也比不過他。

這也很正常,兩個學者劍客,如何和一位郎將比兵法?他怎麼不跟湯昭比鑄劍,跟董澄比醫術呢?

湯昭講過了谷口的關鍵,就一路開始講解後面的戰鬥。

羅念選擇了中間一條路,順著道路小心翼翼的前進。途中,不時有魅影和兇獸從兩邊偷襲。羅念且戰且前進,遇到兇獸便大膽向前戰鬥,遇到魅影則分情況,能戰則戰,不能戰則想辦法繞路甚至逃跑。

這也不值得嘲笑,營中本來就教導隨機應變。

湯昭選取了羅唸的幾場戰鬥,放大了詳細的分析他的得失,講到詳細處有時暫停,有時慢放,還能拉回進度講解,十分細緻。其他同學固然受益,羅念本人更是大有收穫,喜不自勝,連被公放自己出醜的樣子都不在乎了。

這可沒辦法事先備案,就是他自己的功底了。不過這不是兵法戰術,而是單純的戰鬥,是他的強項。他經歷過的戰鬥不少,但純論數量還未必比得上一些學員,但他見過的市面太大,眼界開闊,自然提升了見識,分析其這些單獨的小戰鬥輕而易舉。

李意漸奔著再度挑毛病來的,但聽著漸漸暗中點頭讚歎,心想:以他這個年紀,能講解到這個地步,確實不容易了,檢地司的新一代果然也成長起來了。

這時,教室內進入了爭論環節。卻是湯昭選了一個羅念比較狼狽的戰鬥,問其他學員該怎樣應對?

眾學員登時各抒己見,拿出了一套又一套的方案,也是羅念成績一般,大家都覺得自己能做的更好,眼見著爭吵起來。

到後面一向沉默寡言的歐陽洲也加入議論,旁人不免閉嘴,但曲桓卻不讓他,依舊爭論不休。

湯昭聽了一會兒,道:“沒關係,咱們都試驗一下。”說罷一揮手,峽谷依舊再度變幻。

龜爺聽他這麼說,張了張口,又停了下來。

卻見那羅唸的小人又動了起來,按照歐陽洲的方案戰鬥起來,和兇獸你來我往,好不熱鬧。

龜爺瞪著兩隻圓溜溜的眼睛發愣。李意漸卻想:他這幻境術器怎得如此方便?能實時按照人的意思改換?這就是法器嗎?

這時,卻有人輕輕碰他,李意漸回頭,卻是一向只附和自己的黃平,道:“怎麼了?”

黃平指了指裡面的法器,輕聲道:“郎將,太古怪了……他幻境那些攻擊……是真的帶力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