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一皺眉,不由得心中暗動。

外面是彩雲歸的人?

說起來,他確實記得彩雲歸的人參加了這次與修羅之戰,陣地還就在老喬他們的陣地旁邊。只是湯昭後來一直在最中心,沒有看清她們,排程也沒有動她們的位置。

但是既然是重要盟友,自然當以特殊的禮節相待,就應該跟著崔將軍一起回城,摩雲城更應該公務接送的,怎麼淪落到半路上攔車回城呢?

難道真是奔著他來的?

湯昭有一種“麻煩臨頭”的感覺。

然而彩雲歸大概真的和前進城的有盟約,雙方必須要守望相助,這是一種前線的“大義”,山野剛確實不大好將這兩位拒之門外,嘀咕聲中,火種車開啟大門,將彩雲歸的兩個女子放了進來。

湯昭略微皺眉,喬海低聲道:“不想見她們?這樣,你去房間裡躲一躲,我來應付。”

湯昭搖搖手,道:“沒有這麼誇張,她們也不是我債主。既然來了,乾脆見一面。”

說到底,雖然見面可能是麻煩,但湯昭沒有做錯什麼,何必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像做了虧心事一樣?就見見面,看看她們搞什麼鬼。

不過是一個劍客帶著一個普通人徒弟而已,難道怕她不成?

就算單論實力湯昭也不怕,就算劍客很強,他還有朋友在,而且……他的劍是非常適合脫身的。打不過還能跑。

當然最好不用跑。

湯昭留在酒桌上不動,過了一會兒,就聽背後有人道:“啊,湯劍客在這裡。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湯昭回頭,大大方方站了起來。

只見從車頂下來兩個女子,其中一個不用說,正是樊還玉。另一個女子身穿深紫色長裙,頭上點綴珠翠,雲肩披帛,衣衫華美。若論外表年紀,她和樊還玉看起來不相上下,唯獨氣質中更有幾分成熟和沉穩,看得出骨子裡有了歲月的沉澱。

湯昭客客氣氣道:“恕我眼拙,好像從沒見過閣下。不知這麼這位劍客怎麼稱呼?”

那女子斂衽行禮,道:“妾身沈映霞見過湯劍客。”

行禮之後,她如水一般的目光往湯昭面上一轉,眼波盈盈欲滴,輕聲道:“好,真的好。”

湯昭不喜歡她直接的眼神,但面上不動聲色,道:“原來是沈劍客。有禮了。”

喬海跟著起身道:“有禮,大家都有禮,沈劍客請坐,咱們雖然不是同僚,素未謀面,但能半路相見即是有緣。這火種車好比寒舍,所謂來的都是客,既然光臨寒舍,就坐下來一起喝一杯。我給你介紹一下我們車上的人。”

沈映霞雖然對其他人不感興趣,但面上還是禮數周到。喬海彷彿自家酒宴開席一般介紹同車劍客,又是倒酒,又是佈菜,已然佔據了主動,她倒也沒有生疏冷落不耐之意,反而連說許多客套熱絡的話,又跟著連幹三杯,喝得臉上飛起紅霞,依舊言笑晏晏。

她喝得豪爽,給足了所有人面子,湯昭也說不出什麼來,跟她碰了一杯。

山野剛幾杯下肚,笑道:“沈劍客,當時戰鬥的時候我們就在你們旁邊的陣地,隔著不遠能互相看到。我看你的劍術實在不錯,又強大,又漂亮,不愧是是彩雲歸的大劍客。”

沈映霞笑道:“山劍客過譽了。三位的劍術更是令妾身大開眼界,尤其那一座拔地而起的山一樣的拳頭,如山崩地裂一般……”

她言詞便給,口角生風,將三人一一吹捧到位,氣氛越發活躍。

緊接著,她輕聲道:“其實我也是適逢其會,本來沒想要戰鬥。但既然遇到了這樣的大事,必然是義不容辭。只能說,都在碎域,大傢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如何能夠不出力呢?”

這話連湯昭都聽得點頭,喬海等人久在碎域,更不由得連連稱讚。

喬海道:“沈劍客說得好!碎域如今是什麼情況,誰能夠獨善其身?就像我們常常遊蕩在碎域各地,也常離開前進城的範圍,若遇到天魔災難,難道我們就不出手了麼?今日你不出手,明日我不出手,長此以往,碎域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大家都去人間等著天崩地裂吧。正是有沈劍客這樣的人,碎域還有希望。”

沈映霞嘆了口氣,道:“是啊。然而你我都不過是小小劍客罷了,能做的區區微末之事,殺幾個天魔,除幾個魅影,無非是求一個心安,對大局有什麼用處呢?”

湯昭微一挑眉,山野剛道:“嗨,想那麼多幹嘛?小小劍客就做小小的事。大事交給大人物。就像沈姐你說的,求個心安唄。”

他稱呼姐是順口,甚至表示親近,但沈映霞還是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才遮掩下去臉色,道:“總得想個一勞永逸……或者至少能維持一段時間平安的法子。”

喬海道:“這等辦法須得城主他們去想吧?咱們區區劍客,想這些有什麼用?”

沈映霞嘆道:“正是大人物有大人物的考慮,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任務。或許有一日,碎域的未來就在小人物身上。似我們彩雲歸,就一直有一個傳承數百年的任務,就是為了給碎域,給世界掙得片刻安寧。”

山野剛脫口道:“我知道——是捧日使吧?”

喬海隱晦地瞪了他一眼,責怪他不該把這個詞說出來。

他其實也不知道捧日使是什麼,也不知捧日使跟湯昭有什麼關係,但他見多識廣,知道彩雲歸每隔一段時間有弟子出山,就為的這個捧日使鬧得雞飛狗跳,彷彿一場固定的鬧劇。他清楚這乃是個大大的麻煩。聰明人遇到這等麻煩,應該不沾包才是。

沈映霞卻是很快接了下去,道:“正是。捧日使,如果找到了捧日使,那至少我們腳下這片碎域會更興盛、更穩固。所有人都因此受益。像今日修羅部突襲,險些覆滅城池這種不可測的災禍再不會發生。”

饒是喬海不想聽她繼續講什麼捧日使,卻也被她所描繪的前景所吸引住了,而且他也知道只要是生活碎域的人,就不會拿這種事信口開河,就像一般人不會拿自己的生死開玩笑。既然沈映霞說出來,必有幾分根據才是。

那邊山野剛更是奇道:“這麼神奇麼?”

沈映霞長嘆道:“就是這樣神奇。捧日使就像碎域本身一樣,是祖先留下的財富。只可惜,繼承財富的人不好找。”

山野剛道:“這捧日使到底是啥啊?是劍客嘛?還是權劍使?”

沈映霞笑而不語。

她的意思,自然是不足為外人道也。旁人看出她的意思,或許就知趣不再問了,然山野剛是個不大會看人眼色的,沈映霞不回答,他就自己猜下去,一拍大腿,道:

“我猜,那肯定是權劍使,是吧?你說要是劍客,憑你們找什麼天才俊彥,持什麼上古仙劍,那不也得從劍生、劍客老老實實修起麼?等到成為能夠支援一方的強者——至少也是頂級劍俠乃至劍仙吧——那不得幾十年上百年過去了?而且萬一半途夭折,幾十年不就又過去了麼?我看你們未必等得起。”

“權劍使就不一樣了。一旦找到合適的人,立刻執劍就能繼承劍的威能,如果是仙劍,當時就出一個比肩劍仙的人物。立竿見影,這才能說得上幹大事嘛。”

他說到這裡,意猶未盡,還問道:“大哥,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要擱平時他這麼滔滔不絕的,喬海就得瞪眼叫他閉嘴,但此時他也笑道:“也有幾分道理?”

山野剛更來了興致,道:“你看咱大哥也是這麼說!而且你們不是老找捧日使嗎?要是劍客,那還不得培養十年八年的?我記得你們隔上一年半載就要找一次,每次不都鬧得挺大?是劍客也不能半年就夭折一個吧?可能是權劍使的條件苛刻,當時人選合適,但過了一年半載就不合適了。我聽說權劍使對人的消耗也很大,要執掌仙劍不得把底子都耗盡了?所以要常常換人,每個人就能用一段時間,對吧?”

沈映霞先還客氣的笑著,越聽漸漸笑容凝滯。

山野剛繼續道:“你們到底要找什麼樣的劍使?是不是卡年齡?我記得有人說你們只找俊朗少年,還說你們……”

沈映霞將酒杯往桌上一放,發出“鐺”的一聲。

喬海也覺得他說話過分,罵道:“你這憨貨,胡說八道什麼?這等市井傳言何足為信?”

沈映霞倒沒翻臉,反而嘴角上扯,露出笑容,只是這笑容太過鋒利,顯得全無笑意,道:“山劍客,你猜測得固然有道理,可惜……全錯了。”

山野剛一怔,道:“錯了嗎?”

沈映霞淡笑道:“自然錯了。權劍之物,終究是外道,豈能將一界興亡託付一權劍上?”

山野剛道:“可是你們不是有個捧日‘使’……”

沈映霞道:“這個使,是使命之使,可不是權劍使之使。區區權劍使,如何能玷汙了我們捧日使之名?捧日使是堂堂正正的劍客,最光明正大不過。”

其餘人也十分意外,湯昭也以為捧日使是權劍使呢,正如山野剛所說,如果是權劍使,那麼細節都對得上,如果是劍客就對不上了。

山野剛道:“可是你們每次都找……”

沈映霞道:“很簡單,我們找人並不是每人適用一段時間,而是因為他們全部都不合格,只能重新找。”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本來我只想跟湯劍客一人說起,但你們人人誤會,我卻不得不多說幾句,為我彩雲歸正名了。我們不跟人說,只是事關重大,干係千鈞,因此要分外慎重,可不是見不得人。”

“我只問你們,你們可知碎域最重要的劍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