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6 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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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那……那仙城遠遠在雲上,那個啷個哩個幼,旁邊照耀是太陽~~”
“太陽光、發光芒,光芒照耀十六方,十六方,在哪方?東南西北都有光……金燦燦光華照綠瓦,滴熘熘珍珠鑲玉床,嘩啦啦玉泉倒懸空,淅瀝瀝仙露墜紗窗……”
屋中老瞎子邊彈邊唱,已經彈唱了半個時辰。
湯昭在旁邊邊喝茶邊聽,覺得雖然沒喝幾口茶,但已經喝飽了。
沒辦法……這詞兒太水了啊!
湯昭還是第一次完完整整的聽整部的弦子曲,只覺得曲調還不錯,算得上悠揚婉轉,但這個詞兒來來回回都是大水詞兒,蘊含的資訊量非常少,就一點兒場景唱老半天,各種形容詞四六八句來回磨。還有很多詞聽著耳熟,不知道從別的那段活兒裡抄過來的。
以前湯昭在書場聽過說書,感覺說書的已經很能水了,說一下午全是細節,不給情節,誰想到彈曲更甚,而且經常有莫名其妙不合理的句子蹦出來,就為湊那四六八句,真是為了押韻啥都敢說啊。
倘若是他一個人在這裡,他都想喝完茶走人了。但他留在這裡的目的是要陪著老瞎子,使他不受侵害。因此湯昭假裝聽得津津有味,畢竟對面那人已經有點焦躁了,如果他也露出不耐之色,那對方可能怒火翻倍,直接掀桌子。
眼見旁邊的人神色越來越不耐煩,湯昭終於道:“老先生,唱了這麼久了,停下來喝杯茶吧,潤潤嗓子再唱。”
那人勐然回頭,瞪視湯昭。
湯昭並沒有回頭,只是不緊不慢道:“磨刀不誤砍柴工,老先生年歲大了,氣力不繼,休息休息也好。”
那人冷冷道:“氣力不繼是因為唱的詞太多了,把那些廢話刪一刪早就唱完了。老頭,你浪費我好幾個時辰……”
湯昭直接道:“閣下可能是想岔了。這些弦子曲都是這樣。老先生當年就是這麼學來的,也是這麼唱。尤其這是他不常演的生僻段子,本來詞就不熟,從開頭順著唱一句頂一句還能記得,從中間唱恐怕就未必想的起來。這種情況下還讓他刪改未免難為人。這和背書的道理是一樣的,只要閣下背過書就當知道這個道理。不如安安靜靜的聽,一天也聽完了。難道閣下還有其他要事?”
那年輕人面色微沉,道:“我背沒背過書與你什麼相干?你在教誰呢?”
湯昭突然有點懶得再回應他了。
之前他覺得此人出身不俗,非富即貴,但現在看來恐怕只是一般。如果他出身足夠好,應該有最基本的修養——不是劍客的人,要保持對劍客的尊敬。
別說誰出身太高見慣了劍客,就可以不屑一顧。出身再高還能高的過王飛嗎?王飛對雲西雁這樣有交情又剛入門的劍客也很客氣的。尤其是單對單的時候,普通人觸犯劍客就是找死,死了也沒有地方主持公道。
就這年輕人的態度,如果不是湯昭這種另類,他已經死了。
當然,湯昭覺得更可能是他沒認出自己是劍客,以為自己也是拿著法器、術器的同輩,畢竟因為劍象特殊,能夠隨時製造幻影,湯昭看起來沒有佩劍。
要是真的如此,顯得他檔次更低了,不但沒有修養,還沒有見識。
湯昭輕輕一揚手,茶杯穩穩地飛向老瞎子,內力託著茶杯,速度慢悠悠的,彷彿有一根線吊著,到了老瞎子身邊發出輕輕地“嗤嗤”風聲。
老瞎子耳朵靈敏,聽到風聲自然接住,那水杯順勢穩穩地停下,一滴水也沒灑出來。他看不見,只道又是湯昭用手遞給他的,忙站起來道謝,趁機喝茶潤喉。
旁邊那人雖側身相對,卻看得清楚,童孔一縮,他認出來了,湯昭這一手不是罡氣,而是內力的運用。要是罡氣本身有能量,近乎實體起到支撐的作用,完成這一手還罷了,內力可是柔和又脆弱的,連外放都不容易,能做到這一手那是對內力掌握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如果對方不會罡氣,憑這一手也知道他是個頂尖的俠客,何況對方難道不會罡氣麼?
那年輕人又想到剛剛湯昭那一手化盡黑炭的光焰,越想越覺得深不可測,一時人都沉默下來。
湯昭將茶杯再次遞出,道:“真不喝點茶麼?你也看到了,我對你沒有惡意。就算有惡意也不在這個茶茶水水上面。”
這算是湯昭耐住性子再一次示好,對方悶著嗓子道:“不必了,我在外面從來不吃喝。”
湯昭收回茶杯,往茶爐上一放,發出噹的一聲,道:“你這個人,從來不看著人說話?”
對方略一怔,湯昭道:“閣下說話從來不看人。甚至從來不和人正面相對,不是揹著身子,就是側著臉,永遠給我小半拉腦袋。以至於我完整的看你五官都很難。一開始還以為閣下眼睛不太好,看不見人呢。要是這位老先生說話不看人倒也尋常,你怎麼從來不給人正臉呢?你要知道,這個姿態很無禮。這是誰教你的?”
那年輕人就要轉身,湯昭喝道:“你給我老實待著!”
只聽“咯”的一聲,那人全沒反應過來,束髮的帶子已經悄然而斷,半邊頭髮垂了下來。
他瞪大了眼睛,甚至不知是什麼切割的髮帶,他沒感受到任何內力或者罡氣,已經在鬼門關走了一圈。
他的眼睛如何能追上光速?
湯昭的涵養算是不錯的,如果剛剛偏一點兒,掉下來的就不是半邊頭髮,而是半邊腦袋了。跟他相處的人,但凡知道一點好歹,都不會激怒他。
他把另一杯茶潑在地上,道:“不管閣下生性如何傲慢,我相信你藏頭露尾的不會是為了特意鄙夷在下。要知道在下是可以隨時殺你的。”
那人連退兩步,靠近門口有奪路而逃的意思,湯昭恍若不覺,道:“所以我猜想,你這是本能吧?你不想給人對面呼吸,還有你進哪個屋子從來都不坐下,也不碰任何東西,老先生家裡那麼逼仄,你竟然也寧可站著,還是不靠牆壁的站著。你這麼排斥各種接觸,是你重度潔癖?還是說你怕人下毒?”
那人不吭聲,湯昭道:“我看是後者,為什麼你覺得隨時會被人下毒?難道你被人追殺,危在旦夕麼?我看也不像,你也不大緊張,但是躲避中毒的習慣已經刻入骨髓。你該不會是五毒會的人吧?”
要知道,焦峰就提醒過他,到了驚蟄山莊,不要吃東西,不要碰觸任何東西,甚至不要隨便和人臉對臉說話。這都是金玉良言,湯昭自然聽勸,但要讓他每次都注意很難,非得無時無刻都提起精神才行,哪能似此人一般習慣成自然?
這必然是在毒叢中長大的人才有這個反應。而這周邊,有這個反應最可能是五毒會。
那人的呼吸越發急促了起來,湯昭道:“或者說,你是驚蟄山莊的?”
湯昭這個猜測也是對照黑蜘蛛山莊來的,黑蜘蛛山莊是五毒會中數一數二的大勢力,黑寡婦也是年少有為,三十歲出頭已經是一莊之主和下一任驚蟄山莊莊主的候選之一。但即使是她也沒有法器。
對一些俠客來說,術器還有希望弄到,散人更是多少都存貨,但法器是另一個層面的東西,那是一個有底蘊的世家都可以當做傳家寶的東西,黑蜘蛛山莊上下都找不出一把,但那個年輕人比黑寡婦還小,武功未必比得上她,居然能輕鬆使用法器。
而且……雷。
那把法器的劍法是雷。
驚蟄。
驚蟄的本意,就是細細的春雷,驚動了土中蟲子的意思。
因為五毒會毒名在外,湯昭本能的以為驚蟄劍能號令群蟲必然是個蟲王,但仔細想想,可能是以雷霆之威,壓得群蟲俯首。
這把法器,可能是驚蟄劍的法器。
那麼,身份就好猜了。
“閣下莫非是驚蟄山莊的少公子?”
那人整個人都繃緊了,最後低沉道:“閣下高明。我是孟化舟。”
湯昭點頭道:“久仰久仰。”
這話也不算十分客套,他還真聽說過孟化舟的名字,就在那個焦峰給他的那個資料手冊上,認識了……一天吧。
也怪焦峰那個資料裡影象人人都那麼抽象,讓湯昭憑臉認人實在難為他了,才需要憑線索推出此人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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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馬上要去應付的人突然出現在眼前,倒也很奇妙。
只不知如果這位孟公子要是在此地有個三長兩短,那場蠱鬥會發生什麼變化?
湯昭只是想想罷了,沒必要節外生枝。並不是說孟公子死了,蠱鬥就會取消,反而會走向不可測的激變。湯昭橫豎欠黑寡婦一個承諾,就按照流程走最好。
他不打算殺孟公子,但不會讓孟化舟看出來。
那孟化舟道:“閣下明明可以不問身份殺我,卻要把我的身份說出來,是要以家族來威脅我嗎?你想知道雲中劍的線索?如果我說出來,你會放我家人一馬?”
湯昭吐了口氣,道:“你是不是完全忘了我跟你說什麼了?”
孟化舟有些慌亂,道:“什麼……”
湯昭道:“我剛剛讓你老實待著,你就給我老實待著。你不願意看人臉,連人話也不會聽嗎?還有,你為什麼會覺得我還需要什麼勞什子云中劍?”
孟化舟微微一震,緊接著恍然,道:“你……你是……原來你真的是……”
湯昭嘆了口氣,這是真沒見識,又或者江湖中真的很少見劍客,所以他沒往那方面想,感覺陪一個傻子浪費了半日,道:“反正我已經花費了半個晚上陪你聽曲,雖然是為了不打擾老先生,但也該有始有終。老先生也不能白受這場驚嚇了。今天不管如何,你給我坐下,喝茶,然後把這首曲子給我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