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打擾的情況下,老瞎子一直唱到了第二天早上。

湯昭也沒想到,就這一段曲子居然是連本的,一共分成上中下三本,上本講主角怎麼偶然從一塊雲彩上爬上雲中城,又在城中游覽,遇到了仙女。第二本將他和仙女的狗血愛情故事,翻來覆去的拉扯、誤會、表白最後結婚。第三本急轉直下,講仙女被莫名其妙的妖怪抓走了,封鎖在棺材裡要沉入雲海深處,然後主角去救她的故事。

這個曲子和那本《雲夢仙都》的一樣,雖然套路各種俗套狗血,前後矛盾之處甚多。但是設定意外的豐滿真實。而且,曲子果然比更真實。

裡,這片雲中仙城是沒有名字的,一直仙城、仙城的叫。但在曲子裡,這片仙城有名字,明確叫“通天白玉京”。

湯昭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個激靈,升起一個念頭:這個名字要麼是真的,要是編的,那一定不是編曲的人自己編的,應該有其他淵源只是被他拿來用的。

另外,設定也豐富詳細了很多。

譬如原書裡,那仙城的描寫是東一處、西一處,不成個體系,有那種作者想到哪兒、寫到哪兒的感覺,而且有的詳細描寫、栩栩如生,有的則只一筆帶過甚至莫名其妙寫丟了。

弦子曲卻系統的出現了“五仙樓、十二景”,十七處仙家景象。每一處仙景不但有設定,還有方位,跟著主角走,甚至能畫出可信的地圖來。

那主角上了仙城,先是自己隨意遊覽,然後在‘瓊樓’遇上仙女,跟著仙女一處處將仙景遊覽過去,每一處景色都有詳細的描寫,各有特色,有的瑰麗有的壯觀。甚至一些仙景中還各有仙人,這些仙人也個個設定奇巧,性情不同,就像一個個活生生的人。

主角在仙城住了兩年,與這些仙人有不同程度的交往,或親或疏,有恩有怨,這部分劇情也十分鮮活。那些雲上仙人一個個彷彿真實存在,一言一行各有不同,沒有那種工具人的感覺。

如此種種充盈的細節、鮮活的人物,把故事割裂成了兩部分,一部分英雄美女的劇情很流程很俗套,但另一部日常的描寫卻又真實可信,而且溫馨美好,讓人嚮往。

值得一提的是,這曲子是be。

結局是悲劇。

最後主角雖然歷盡千辛萬苦打敗了妖怪,但沒來得及救仙女。仙女的棺材還是落入雲海深處,被層層雲霧掩埋,半個仙城崩塌了,另外半個仙城被狂風吹走,主角落在山頭,眼睜睜的看著愛人隨風而去,只能在山頭大哭一場,重返人間,終身念念不忘。

湯昭聽到這裡,真想掀桌子。

是的,他聽進去了。

一開始因為詞兒太水,還要時刻盯著孟化舟,湯昭是沒心情細聽這個故事的。但隨著孟化舟漸漸老實,再加上故事漸入佳境,各種設定豐滿帶有真實感,他還是不可避免的聽進去了。

當然湯昭本能的不覺得故事很好,只覺得狗血異常,但是狗血不要緊,它吸引人呀。灑狗血的老套路之所以經久不衰,還不是因為受眾面廣?湯昭審美也不是什麼陽春白雪,從跟著陳總起就熱愛各種熱血爽文,要不然也不會點燈把《雲夢仙城》的一宿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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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沒想到聽到最後還能被背刺。

怎麼會最後崩盤啊?

之前雲夢仙城的結局雖然也是分別,但是是採用的主角最後大夢醒了還在山巔的常規結局。給人的感覺就是做了一場夢,仙城或許存在,或許不存在,如果存在,那些仙子一定還快快樂樂的生活著。

沒想到弦子曲居然是純be。仙女看來是被永遠封印了,雲上仙人們紛紛死的死、散的散,仙景崩塌大半,仙城也變成一片死地,真是悲慘到底。

而且,最後這一番雖是英雄美女那條線上的,但是描寫水平奇高,氣氛渲染到位,各種人物下場悲傷但合乎性格,有一種悲劇是命中註定的蒼涼。最後描寫仙城一點點坍塌的情景更是震撼人心,畫面感極強。

“不是,這就完了?仙女沒人救了?永遠沉睡了?這合理嗎?沒有下一本了?下一本換個主角救她呀!哪怕給個開放式結局呢。”

等到弦子撥了最後一下,湯昭當先叫出聲來。

別說老瞎子嚇了一跳,連孟化舟都奇怪的看著他——你這麼上頭幹嘛?我都沒真情實感,你倒真情實感起來了?怪不得你叫我陪你聽曲呢,敢情是你自己想聽啊?

老瞎子倒不太怕他,還耐心解釋道:“真沒了,我小時候學的三本結束,就是到這裡。大爺要是不喜歡,我再給您編一本兒?只是那得容我幾個月想想詞兒。”

湯昭嘆了口氣,道:“那算了,你現編的就不是那個故事了,看來這就是悲劇。我最討厭虐主了,還一虐到底,前面爽文都是為了後面噁心我?”

孟化舟更是莫名,他之前看湯昭面相極年輕,但攝於他的氣場,以為他是面容保持的好,其實是有歲數的前輩,現在看來可能真沒多大,說不定還趕不上自己。

等等……那麼強大的人歲數又這麼小,那不是更可怕嗎?

他看了一眼懊喪的湯昭,欲言又止,他有些話想要追問老瞎子,怕會不會觸犯了這位氣頭上的劍客,被一劍噼成兩半?

湯昭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設,卻注意到了孟化舟的欲言又止,道:“都這個時候了,你又吞吞吐吐什麼?你還有話就趕緊問,一會兒房間主人回來就沒時間了。”

孟化舟不明白湯昭莫名其妙的顧慮是哪兒來的——房屋主人?那不也是個混混麼?

那混混回來又怎麼樣?若是懂事算他運氣好,若是不懂事,也不過一道雷的事,又在乎什麼?

對驚蟄山莊出身的孟化舟來說,湯昭這種顧忌太多的性子比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魔頭還要匪夷所思,是一種乖僻的趣味。

但他得到了湯昭的允許,多少鬆了口氣,抓緊時間問道:“老……老先生,你這門弦子曲你是跟誰學的?我打聽了餘霞郡所有藝人,都說沒聽說過,只有些懂行的老藝人說只有你能唱。這不是曲門的老書傳承,你從哪裡學來?”

那老瞎子本來都快忘了這塊活了,現在重新唱了一遍,倒是勾起不少記憶來,道:“回大爺的話。這個活是小老兒的開蒙活兒。是跟我的開蒙師父學的。他就在我家隔壁,是個孤老頭兒,無兒無女,只會唱曲兒,靠著當場攢下的一點兒積蓄過活。因為我去他家玩兒的多,他看我還有資質,便給我開了蒙。正好我家孩子多,爹孃也想叫我學個吃飯的手藝,便叫我做了他的學徒。”

湯昭聽懂了,這差不多就是他和陳總相遇的模式。你永遠不知道你隔壁那位孤苦伶仃、身體衰弱的神秘鄰居會教你點兒什麼。

孟化舟繼續追問道:“你老師叫什麼名字?如今在哪裡?”

老瞎子翻著白眼回憶,道:“他老人家,姓許……名諱上才下德。我十歲那年他老人家就過世啦。死後沒有家人,還是我傳送的他,沒有祖墳,找了塊野地埋的。”

孟化舟點頭道:“果然姓許。你聽他談起以前的事情沒有?他這曲子是家傳的,還是他自己編的?他年輕時候有什麼經歷?”

老瞎子十分為難,道:“師父死的時候小老兒才十歲,只記得學藝了。實在不記得師父的身世。我們這些人生意人,別管年輕時怎麼火穴大轉,掙了多少多少錢,老了之後沒有產業沒兒沒女一定是淒涼的。老師不跟我說,我也沒問。”

湯昭倒是插口問道:“你追問這些做什麼?什麼果然姓許,姓許怎麼了?你說……許叢生?”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這也太有想象力了吧?如果姓許就是曲子主角許叢生或者許叢生的後人,那閣下姓孟,怎麼不是的主角孟雲的後人呢?”

此話一出,孟化舟勐然轉頭看著他。

嗯……

“不是吧?”湯昭吃驚,“還真是?”

孟化舟沒有明言,但意思是預設了。

湯昭恍然,這麼說他們家祖上真是孟雲?

等等,孟雲不是從許叢生那裡改的名字嗎?同一個主角怎麼能有兩支不同姓的後人呢?

難道說這本書雖然框架相同,但其實是兩個不同人的相似經歷嗎?他們都上過仙城,然後分別記錄以不同的載體下自己的故事?

但是好像不對。

湯昭再三對比這兩個作品,覺得就是一個作品改編的,不然走勢、節奏一模一樣還罷了,男主後面鬥法加的爛俗法術都差不多,細節也對的上,哪能這麼巧?

那麼,真相只有一個……

“你祖上偶然聽到了這個曲子,心裡愛上了,然後改編了一番,把主角改成了自己?然後發行了一本書?”

這不是……挺不要臉的行為嗎?

要不是這曲子也好、也好,一點兒也不火,更不賣錢,這年頭也沒什麼版權法律這麼一說,湯昭都要懷疑這是惡意抄襲取利了。

現在看來,可能是孟家先人看書看入了魔,虛實不分,把自己代入了。

不過,從改編的版本來看,孟家先人顯然是把這個故事當做一個虛幻的世界,讓自己在書裡過過癮得了,怎麼他的後人還更進一步,追到現實裡來了?

這入魔的程度更深一層了吧?

孟化舟不欲解釋,繼續問道:“你師父有什麼遺物?人埋在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