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彷彿很久。

湯昭看嶽來,嶽來看湯昭。

只看了一眼,湯昭就知道自己被發現了。

嶽來的目光完全凝聚在湯昭身上,眼神裡全是不可思議。

要壞。

眼見嶽來嘴唇一動,湯昭先一步轉頭對白狐道:“把他也藏起來。”

白狐一抬頭,一雙綠油油的眼睛盯住嶽來。

嶽來本能的感覺不對,但一點兒辦法也沒有,因為他看不見白狐。

他能看到湯昭,是因為從湯昭點燈、放燈、操縱雲彩做的事太多,引人懷疑,雖然有白狐的保護,在一定範圍內和他關聯的事物都看不見,嶽來只能看見燈火突兀的從周邊升起,但是看得多了,心頭難免會有疑惑。

如黑寡婦,因為是自己親自勸離湯昭,所以先入為主,沒有懷疑湯昭還在。嶽來又沒這個束縛,他是個腦子畢竟夠用、而且多疑的人,他想到了很多種可能,其中一種就是疑心:湯昭不會還在這裡吧?他和黑寡婦一明一暗,在這裡謀算對手呢?

雖然前因猜錯,後果卻差不多。湯昭正藏在幾人的好奇心死角里,一旦嶽來想到了,這個隱蔽就破了。

但是嶽來能看到湯昭,可絕對看不到白狐,就算他長一萬個疑心,也不會恰恰好想到:湯昭會不會還帶著一隻狐狸?

所以他防備不得,輕而易舉的被白狐一瞄,拽進了死角之中。

這種狀態的切換,他自己若有若無的察覺到了,一時有些愣住,湯昭率先開口道:“既然來了,就別走了。”

嶽來一凜——這句話可不想好人說的。

要滅我的口?

好在湯昭緊跟著解釋一句:“我是偷偷藏在這裡的,不想讓人發現。不用懷疑,連黑寡婦也不知道,更不是來針對你的。既然你發現了,就一起藏……”

話音未落,腳下雲彩一震,如脫韁的野馬往另一個方向衝去。

壞了!

湯昭顧著解決嶽來的問題,白狐也轉移了注意力,有一瞬間停止了和孟化舟較力,孟化舟不管發沒發現湯昭,都沒錯過這個機會,猝然發力把雲彩整個拉走。

湯昭忙道:“快把權力奪回來。”

白狐轉頭而去,繼續鼓弄如意線,嶽來則好奇的看著他,不知道他和誰說話。

白狐的隱藏是相當精準的,別看湯昭和它對話,但如果嶽來不具體懷疑到“狐狸”這個層次,只是懷疑湯昭有同伴也不會看到白狐。何況他雖誤打誤撞看見了湯昭,卻猜不到自己哪裡觸發了關竅,甚至以為是湯昭主動現身來警告他。

湯昭不知白狐能不能成功,但面上十分鎮定,彷彿大局在握,對嶽來道:“嶽兄勿擔心,我藏在這裡是為了保護尹莊主,對付孟化舟,和嶽兄沒有任何牽扯,嶽兄只管安心等候便是,到時我會放你離開。”

嶽來鎮定的點點頭,道:“既然是你,我便不擔心了。擔心也沒用。”他緩緩坐在地上,不管是真不擔心,還是強自鎮定,反正是看不出來,道,“剛剛那拉扯,是你和孟化舟在較勁嗎?”

湯昭點點頭,沉穩道:“我是偶得一點機緣,和他在掌控權上較一較力。他不是我的對手。”

嶽來道:“那個自然,他如何比你?你若能將他真身引出來,讓我一劍殺了,算我欠你一個人情。”

湯昭略感詫異:這話說的姿態還挺高的。

要知道湯昭和嶽來交過手,那次在走廊裡嶽來出劍,湯昭輕輕用手指夾住,高下立判,雖然有嶽來自己隱藏實力的緣故,但後來相處兩人也是預設湯昭高一頭的。

但嶽來說什麼欠人情,這至少也是同層次的人才該說的話,層次低的人就該說“恩情”才是,看來嶽來底氣十足,就算現在落後一頭,將來也有自信迎頭趕上。

湯昭道:“那倒無妨。孟化舟若露臉,就是死期……”

話音未落,雲彩再次轉向。

這一回的轉向非常乾淨利索,直接向千秋樓的方向而去,之後行路順暢,雖然還有時不時的頓挫感,但遠沒有湯昭操縱如意線時的僵持拉扯了。且越後面越通暢無阻,不過微微頓了幾次,就堅定不移的向前了。

贏了!

不愧是白狐,優先順序是真的。

湯昭對白狐報以一個拇指,白狐輕輕揚了揚頭。

這時,嶽來喝道:“他動了!”

湯昭忙跟著他一起抬頭,去看那朵花。

就見一直保持手指頭大小的白色花朵陡然膨大起來,化為一個蹴鞠大小,絲線交織也沒那麼密了,可以說第一次露出了一點縫隙。

果然動了!

看來孟化舟悄悄在幕後掌控方向的局面被白狐阻擋,他應該無計可施,只能親自下場了。

那他要怎麼辦呢?

論實力他連嶽來都不如,會動用自己家的或者許叢生留下的什麼底牌直接發動攻擊嗎?

別管什麼底牌,只要他一動,別忘了門口還堵著一個上官劍客呢。

上官劍客現在還顧及手指沒有妄動,一旦看到孟化舟的真人,絕不會吝惜區區肢體,只會一舉全力廢了他。

這時上官劍客也抬頭看向那朵花,劍已經出鞘,蓄勢待發,無論孟化舟從裡面伸出什麼部位,他都要死死按住。

就見從雲絲球上憑空開縫,伸出來一把奇形怪狀的長柄……剪刀!

白狐失聲道:“雲絲剪!”

湯昭不知道什麼是雲絲剪,但顧名思義,他大概猜到是什麼東西,暗道不好。

但他們離著孟化舟有不少距離,那剪子只伸出一部分,就乾脆利索的張開,然後勐然合上——

喀察!

這是專用來剪短雲絲的剪子,可見鋒利到何種程度?

一開一合就像尋常剪刀剪窗紙一樣,沒有受到任何阻礙。

絲線,一剪沒。

剛剛和雲彩連線了一路,幾乎承擔了引路作用的白花,就這麼和大片雲彩分離了。

只有白花在往前飛,線一斷,雲彩墜後,連上官劍客都摔了下去。

湯昭甚至在空中看到了一縷鮮血,懷疑剛剛剪雲絲的時候,是不是真把上官劍客的手指頭一起剪斷了。

但上官劍客畢竟是劍客,他墜落的一瞬間發出一聲爆吼,在半空中鯉魚打挺,憑空彈起來撲了上去,絲毫不畏懼雲絲剪這等剛剛還大顯神威的利器,手直接插進了還沒來得及癒合的縫隙當中,緊接著身子也要鑽進去。

那條伸出剪刀來的唯一裂口癒合的不可謂不快,容不得他全身都鑽進去,然而他的動作也很快,最終腦袋大半個肩膀和一整隻手都塞進那圓球中去。

湯昭目瞪口呆得看著越飛越遠的圓球,可能是上官劍客插手,讓它恢復不到原來那麼小的狀態。那大圓球就掛著上官劍客的半截身子,好似一個沙丘帶著一隻埋著腦袋的鴕鳥。

雖然不是時候,但是場面有點滑稽,湯昭還是險些笑出聲。

緊接著,另一個身形也撲了過去。

那是嶽來!

就像上官劍客的決斷一樣,嶽來也毫不猶豫離開安全溫暖的雲島,撲向正在衝向陰影的兩人。

湯昭吃了一驚,緊接著又覺得不意外——對於嶽來盯死孟化舟的決心,他還有什麼懷疑嗎?他都忍了一路了,如果讓孟化舟就這麼脫離,再次見面就不知還有沒有機會了。

嶽來的身法也是奇快,他應該是用了御劍術。

他隨身帶的劍是上好的術器,也能用來御劍,雖然速度不如真正的劍器,但短距離爆發也很可觀,居然讓他從另一邊攀上了孟化舟操縱的白球。

“哈?都是什麼鬼?這些人腦子裡在想什麼?”

白狐失算,被孟化舟將了一軍,不免大怒,便大罵出聲。相比之下,湯昭倒是心平氣和,這幾個人和他都沒什麼關係,最多想要弄死孟化舟,但也沒有那麼執著,反正嶽來要動手,兩個冤家你死我活,湯昭不會跟他搶。

唯獨見嶽來就要飛出光明地帶,三人只有上官劍客身上一隻火炬,在陰影裡真如風中殘燭般危險,湯昭心中微動,提起之前做好還沒來得及放出去的一盞雲絲燈點亮,又操縱雲絲幻化出了長弓大箭,將雲絲燈拴在箭上,張弓搭箭,射了出去。

湯昭本不擅長射箭,但力量、眼力、控制力都到了,箭的準頭也不會差。

此時天上三個人,唯獨嶽來眼睛還在外面,一眼看到來箭,輕輕一接便接了個正著。

他本來就看到湯昭在編織雲絲燈,大略明白此物神奇,此時接到手裡,立刻明白了湯昭的意思:比起手燈筒,有云絲保護的雲絲燈安全得多。這是湯昭送給嶽來最後一重保障。

一時間,他百感交集,再說不出什麼“欠你一個人情”的話,甚至把注意力從孟化舟身上移開了片刻,認認真真向越來越遠的湯昭拱手一禮。

湯昭還了一禮,便不再理會上面三個人的恩怨情仇,從此時開始,孟化舟、上官劍客、嶽來三人就算脫隊了。雖然可能還有機會再見,但現在雲朵上只剩下他、黑寡婦和白狐三個同伴同行了。

這是好事,沒了亂七八糟的人際關係,可有多省心。

這時,白狐兀自不爽的都都囔囔,湯昭安慰道:“搗亂的人走了,這不是好事?他走他的,我走我的。只要我們搶先佔住了幾處中樞,任他有筋斗雲的本事,也翻不出我們的手掌心。”

白狐這才平靜下來,哼了一聲表示認可,湯昭興致反而高了不少,道:“走吧,目標,千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