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昭有點詫異,沒想到凌抱瑜居然想到了這個角度。

用處理材料的方法處理倒影少女?

這個建議可以說是……

既內行又外行。

內行說的是,她居然知道符劍師的材料土水火風的層次劃分,又知道材料的層次不是定死的,而是可以透過處理來升降。

說她外行,是她居然真的想用處理材料的方法處理活生生的人,哪怕是異常狀態的人。

這是無知者無畏啊。

湯昭可沒有科學怪人的探索精神,也不會因為這前所未有的挑戰而興奮,直接道:“這很難,這種沒有先例的事我做不到的,也不敢做。就算有人能做到,那也是在賭博,拿阿沁姑娘來賭博。我不建議輕易嘗試。阿沁現在還能保持思維意識,她自然是保留了魂魄,而魂魄是最嬌貴的東西……”

他說到這裡時,突然想起了朱楊和江師兄,想起了他們兩人的研究課題就是關於魂魄。朱楊對魂魄研究很深,連人和鱷魚的魂魄互換都做得到,而且是沒有藉助劍的力量,憑藉符式直接生造的。

恐怕若論對魂魄的研究,世界上沒有人比得上朱楊了吧?

現在兩人……一人一鱷魚在琢玉山莊潛心研究,一年多時間,如今到何地步了?

他們要看到阿沁這奇怪的狀態,會不會起了探究之心,或許仔細研究研究能弄出解法來?

這都是說不準的事兒。

但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湯昭雖然想到了朱楊那種可能,可是說話一點兒遲疑都沒有,就怕稍微猶豫讓她們看出來,不免問東問西,多生枝節。

“我是絕不敢擺弄魂魄的,就算世上有人能擺弄,也絕不會用來此時應急,這外面漫天陰影,危機四伏,怎麼做這種危險的事?”

白狐和阿沁同時一臉失望,但也沒有特別難過。這種事不需要湯昭解說她們也能猜到難度,不管能不能實現,反正湯昭指望不上了。這也可以理解,湯昭不過一偶遇的符劍師,又不是什麼遠近聞名的大師,大概水平也是有限的,沒辦法就是沒辦法唄,還能如何?

湯昭倒是主動道:“等咱們出去安定下來,我再幫你們想想辦法。外面高人很多,找找人或許有解決辦法。”

阿沁嘆了口氣,道:“出去?誰知道我們能不能出去?我這個樣子出去又能怎麼樣呢?能見到凌姑姑我已經很開心了,就算是死也沒遺憾了。”

湯昭看了一眼凌抱瑜。

若只是想出去那並不難,現在就可以。罔兩雖然汙染一切,但並沒有絕塞空間。湯昭的流光劍術未必穿得出重重黑影,但是發配可以。一發術器三人立刻能離開。阿沁可以藏在鏡子裡,白狐把鏡子帶上,定能把這個在白玉京孤寂了一百年的姑娘好好帶出去。

但真的要這樣出去嗎?

凌抱瑜的願望是回到故鄉,哪怕死在這裡。好容易回來什麼也不做又出去,當初回來幹什麼?

她現在最想的肯定救一救仙城,如果能救自然皆大歡喜,不能救也未必肯出去了。

而湯昭呢也有想做的事。比如要殺掉孟化舟,比如要為黑寡婦奪劍,比如驅逐罔兩。

驅逐罔兩的任務是臨時出現的,對湯昭來說很重要。

如果仙城的災禍是和別的劍相爭不敵結果隕落,那和他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遇到了倖存者救一下,遇不到就以自己的收穫為先。

如果白玉京是遇到天魔陰禍被毀,那湯昭若恰逢其會,當然要全力幫忙,人魔不兩立不用多說,但若是時光境遷只剩下兇險至極的魔獄,那湯昭無力化解也不會太強求,畢竟世上魔獄很多,鎮獄司都管不過來呢,湯昭一個劍客能做的有限。

但是遇上罔兩,湯昭必須盡全力。因為他當年曾經發下過誓言,雖然那個誓言被他淡忘了,但從沒取消。現在遇到了,不管是分身還是碎片,是遺蹟或者是殘骸,他是想要徹底消滅它的,儘自己所能踐行誓言。

因此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湯昭也不想放棄。

當然,殺孟化舟也很重要。

雙方分道揚鑣,本來已經互不干涉了,但孟化舟是個大隱患。

湯昭本以為他才剛剛找到許叢生,那許叢生又只是個幸運的小子,應該沒什麼遺產可言,他們進了仙城也就在一個起點上競爭,最多孟化舟提前偷跑幾步。沒想到孟化舟的手段層出不窮,又是假白鯨舟,又是原線如意線,又是雲絲剪,一樣接一樣,簡直比從仙城下來的凌抱瑜財產還豐厚,這可真是有備而來了。而且湯昭還沒看到他的箱子底,焉知他沒有更多的底牌?

他有這樣的家底,又有規劃多年的計劃,誰知道他要在仙城做出什麼大事來?

尤其現在雙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恨,湯昭光想一想也知道,那孟化舟但凡要在仙城中有點收穫,哪能放過他們?

既然不死不休,那就不死不休。

湯昭肯定要弄死他,兩人的賽跑才剛剛開始。湯昭必須搶在他前面把能得到的先攥在手裡,只要把條件拉平,哪怕公平一對一也弄死孟化舟了。

至於黑寡婦的劍……

這本是湯昭一個大任務,但現在情況越來越複雜。別說那位執掌白玉京的劍仙多半還活著,就算她死了,劍放在那裡,現有凌抱瑜和阿沁兩個白玉京的老人,能讓你隨隨便便拿走她們殿下的劍嗎?

若白玉京有其他劍就好了,但現在湯昭還沒聽說有。所以湯昭對這件事就不大保希望了。只能說這件事優先順序變低了。幸好他是鑄劍師,還有個餘地,不至於把自己逼得進退不得的地步。

現在重要的還是眼前,是罔兩,是孟化舟。阿沁和凌抱瑜若心思和他一樣,那就是同仇敵愾、繼續前行的同伴。

湯昭索性問道:“阿沁姑娘,你知道現在仙城是什麼情況嗎?”

阿沁不再想自己的事兒,把心思拉回來道:“剛剛我跟凌姑姑說過一遍啦,再給你說也是一樣。千秋樓我一直護著,幾十盞燈輪換,上百年罔兩不曾踏入一步。所以千秋樓是安全的。這裡沒有罔兩,裡面的東西都在。”

末雲樓是存放雲絲的,千秋樓也有儲存的功能,乃是儲存景觀的。

白玉京要造什麼景觀,都會在千秋樓中建造,造花木、造盆景、造建築,一層樓都放得下了。而把新景觀佈置出去,舊景觀也可能直接回收進樓。有些景觀還是春夏秋冬不同的,四季每逢換季,都把外面的景觀收到樓裡,又把樓中景觀搬到外面,才能讓白玉京風景四時流轉,日日新奇。

理論上說,真正貴重的物資是不會放在這裡的,但景觀之物包羅永珍,其中也有很多珍貴之物,衣食住行樣樣不缺,需要什麼補充都是現成的。

而且,這裡的東西大多是雲絲織成的,可是相當於一個雲絲大倉庫。湯昭手裡有足夠的如意線,要是能把這裡的景物都連上拆成絲,足夠織成一個大網,能把白玉京都覆蓋一層。

“我在這裡一百年了,千秋樓的每一層我都記熟了。要什麼東西我閉著眼睛就能找到。”

凌抱瑜點頭,有阿沁這個保證當然是好的,不過現在的問題不是物資的事兒,問道:“除了千秋樓的其他地方呢?”

阿沁嘆了口氣,道:“都不大好。我曾經想要帶著燈去別的地方驅驅邪,但是真的好難。我現在沒辦法碰觸實物,搬燈就要用精神力御空,搬得稍微遠一點兒就吃不消,何況還要帶上我的鏡子。光下到樓底下就歇了好幾次,就是去最近的國豔亭也要一個月。我走過一次,在亭子裡歇著,就見外面都是陰影和吃人的怪物。還有阿震他們……”

凌抱瑜道:“你也看到阿震了?”

阿震就是那個被認出來的彩雲力士。

阿沁道:“是的,他們都在呢,變成影子啦。還有好多妖魔鬼怪的影子,它們當中還有很多更厲害的,能噴箭偷襲的那種,會主動襲擊。我的身體要不藏在鏡子裡是很脆弱的,只靠一盞燈真的是有去無回了。所以我自從那次從國豔亭回來之後再沒出去過。”

湯昭點頭道:“那麼你只知道眼前這一片地方,不知道整個白玉京的情況了?”

阿沁和凌抱瑜一起道:“當然不是。”

湯昭一怔,不明白她們倆為這麼在這上面異口同聲。

阿沁解釋道:“不是,千秋樓是白玉京的最高點,最高層本來就是觀景臺,專門登高望遠的,在最頂上,能夠看到白玉京的全貌。所以我知道,罔兩在每個地方的大勢和強弱。最濃厚的就是三宮城,那裡都是一片純黑色,一點兒縫隙都沒有。其他地方罔兩之勢都是在變化的。但除了這裡,沒有明顯的薄弱之處。而且,這一百多年來,仙城沒有變的更糟糕,但也沒有變好。罔兩一點兒也沒有散,甚至比當初還濃郁了一點點。”

湯昭沒想到這裡真的能夠“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心中起了心思,道:“走,那咱們上去看看?”

阿沁道:“再等等,現在不是時候。”

她解釋道:“罔兩雖然終日不散,但是其實也是有強弱的。每一個月朔日的正午是罔兩最稀薄的時候,然後又以一個甲子年為週期漸漸減弱。到了明天中午正是最弱的時候,咱們帶著燈去看,說不定能透過陰影看到所有五樓十二城的影子呢。”

她指了指臺上擺的鐘表,那是一款類似日晷的時鐘,有十二時辰,現在還是卯時,天將明未明的時分。

她這一提醒,湯昭想起來了。他們是除夕前夕的上的天,在天上漂流了一整夜,到今日已經是大年初一了。

那不就是元月的望日嗎?

不知不覺中,過年了啊。

湯昭想到這裡,微微一笑,道:“咱們現在可以上去看看。”

阿沁道:“可是天色……”

湯昭道:“沒關係的,雖然外面黑,但說不定有很多燈在照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