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落到這種地步,湯昭還是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首先,往最好的想——或許他已經傳送到了目的地了?

他要來的是玉堂。

這繳械之術莫非是玉堂中的原有設定?

畢竟玉堂是那位劍仙的寢宮,必然是防範最嚴的重地,裡面可能有什麼禁制,比如一落下就發出搜身指令,直接收劍卸甲的之類,而且因為是劍仙佈置,定然高階,他都沒有感覺。

想來那些禁制應該只是把他的東西收到某處去了,斷不至於直接毀去。

反正劍沒有被毀去。湯昭還是劍客,如果劍有個三長兩短,他自然能感應到。而只要劍在,他作為劍客,離開這個鬼地方,很容易就能把劍找回來。至於其他東西,就算全丟……

不能全丟,有好多攢下來的好東西呢!

他多年的積蓄啊!

若玉堂真有如此禁制,凌抱瑜應該事先說明才是啊!

多少讓他有個準備。

這坑貨!

“凌姑娘……凌姑娘?”

湯昭叫了幾聲,根本沒有回應。這多半也是本地的禁制,讓他們都分開了。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那個傳送陣不靠譜,中間出了什麼簍子,他們在傳送的過程中失散了。要是那樣的話,甚至這裡有可能不是玉堂。鬼知道他在哪兒。那就更糟糕了。

不過湯昭還是傾向於這裡是玉堂。那個搜身的術法可不是空間傳送出岔子能出來的,必定是某處禁地才有的鎮守術法。若論鎮守森嚴,白玉京哪裡能比得上玉堂?

對吧?

停了一會兒,湯昭努力讓眼睛適應黑暗,但依舊伸手不見五指,這裡全無光線,再怎麼適應黑暗也不行。

“光——”

湯昭召喚著自己的劍象。

一點點微光在他手中亮起。

好吃力。

他一向操縱劍象遂心如意,隨手一招就是一道千里光華,如今費盡了力量,只能打出比火摺子還微弱的光來,已經有些疲憊。

就算劍不在,憑他的劍心造詣,劍象斷不至於如此微弱,這可能又是一重禁制壓制。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讓人如此縛手縛腳?

壓抑實力的劍術,和搜身的劍術應該不是一種劍術,但都是控制人行動的劍術,這裡類似的術很可能還不止這些。要讓人全方位的失去威脅,但又似乎不是要人命的那種壓制。

似乎真的是在營造一種安全的環境,進來的人需要防備,但並不是將所有人都當做勢不兩立的敵人。

憑著這一點點微光,湯昭總算能看到些許周遭。

他竟然站在一間高高的石室前,石室全由堅硬的青石鑄造,四面八方密不透風,沒有門窗,彷彿一整塊石頭摳出來的一個盒子。

從情理來說,但凡是住人的屋子,哪怕是地下室都不會這麼建造,除非是建造在深山裡的密室,或者是……

地宮。

湯昭想到了後一種可能性,心中一沉——拜那不靠譜的傳送陣所賜,自己直接鑽進一個大墓裡了?

雲上也有墓地嗎?

在雲裡刨坑?不怕漏嗎?

還是說,那個傳送一不小心傳送大了,自己往下墜了幾千丈。一口氣回到地面乃至地底去了?

但墓地有必要藏什麼搜身的術法麼?若防盜墓賊,何不直接下殺手……

不,還是寬容一點兒的好啊。

緊接著,湯昭回頭,終於發現了做四方房間中唯一一處不同。

那是一扇大門。

大門不像是那種墓室沉重的石門,反而相當精巧,石頭的顏色偏明亮,上面還鑲有一排指頭大的珍珠。

在微光下,珍珠泛著熒光,似是夜明珠之類奇珍。

然而夜明珠應該主動放光的,剛剛在黑暗中,並沒看到珠光。

畢竟珍珠的光澤壽命也是有限的,或許這些珍珠已經衰老,過了光華耀眼的時年,就在這黑屋中靜靜暗澹了。

但看到這些珍珠,湯昭陡然心中一亮,脫口道:

“珠宮?”

珠宮、玉堂、紫貝闕,是白玉京三宮城。玉堂住著如意劍,紫貝闕住著她信任的左膀右臂,唯獨珠宮不知是幹什麼的。

白狐提都沒提過。

這彷彿是一句口號,驀地,石門上亮起一行行字。

湯昭退了一步,離著石門上遠了些。

過了一會兒,他發現除了門上出現字跡,並沒有其他動靜,稍微鬆了口氣,走上去細看。

是普通文字,並非符字,也非只有他掌握的漢字。

“祭客:元四十年元月,離劍伏繼明。

元四十年元月,暘谷劍明昊。

元四十年元月,昇平劍江雙景。

元四十年……

……

元四十六年元月,震子

……

元九十一年元月,如意劍華瑤師。”

望著這一串名字,湯昭陷入了沉默。

這資訊量太大了。

首先,這應該是一份祭客的名單。

既然是祭拜,說明這可能真是地宮,至少也得是個祠堂,供後人來往憑弔的所在。

其次,這個名單特別豪華,其中還有湯昭的熟人。

暘谷劍,這可是他在劍譜上才看到的名字,一位古老的劍仙,傳說中太陽域四大太陽劍之一,居然也來祭拜。

其他人,湯昭不認得,但看名字也知道非同小可。比如離劍,不是離火劍,很有可能是坤劍並列的八卦離卦。更別說如意劍,自然是此間主人。湯昭只聽說她被人稱作“殿下”,到了這裡才知道她叫華瑤師。

還有這個震子,獨他沒有劍號,卻能和這些人同列,是什麼身份?

當然這些都不著急細究,湯昭發現每一行字雖然都是差不多大小,閃著相似的閃光,但筆跡都不同。分明是不同的人寫上去的。

每一位來祭拜的訪客,都會寫上自己的名字麼?

“這麼說,我也要寫上去?”

“寫上去會有變化?”

“今年是……元二百一十年……哦,我忘了大年初一都過完了,今年是元二百一十一年。”

如今的紀年和歷朝歷代一樣,都是以皇帝年號紀年,也用天干地支。但是在符劍師界,還有一個紀年,就是以“元”紀年,一以貫之,一年年排下來的。

這種紀年湯昭也不陌生,陳總的家鄉一向都是這樣紀年的,據說已經有兩千多年了。統一排下去,不用換年號,到也很方便。

只是這個“元”紀年並不長,才二百多年,而且就這麼短的時間,居然查不到元初年發生了什麼大事,才出現了這麼個紀年法的。

而且這也是一種極小眾的紀年,根本沒推廣過,如果湯昭不是符劍師,不是喜歡掃書,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這種紀年法。

但現在,這些看起來就很厲害的名字和元紀年聯絡在一起的時候,湯昭也不得不深深記下了這個元紀年,能出去的話定要查一查。

離著最後一次有人進來果然一百二十年了。

一百二十年前,元月一日,罔兩席捲白玉京,這裡應該也被完全封閉,兩個甲子沒人來過了。

等等……

一百二十年前,元月?

元月初一,可就是出事的日子,怎麼那年元月如意劍還來過這裡?

是元月後面幾天,如意劍還能自由行動,還是那天就是元月初一,在出事的前一刻,如意劍還來過這裡?

甚至說,在出事之後,如意劍最後時刻來的其實是這裡?

湯昭又注意到了一個細節,所有人來這裡都是元月,難道說這裡元月才開放?又或者是元月有個特殊的日子,比如忌日?

正好今天也是元月,湯昭來的倒是很巧。

“元二百一十一年,元月。”湯昭猶豫了一下,寫上了自己的劍號:

“景行劍,湯昭。”

自來劍號都是劍客自己取的。這個劍號他其實想了很久,從沒跟別人公開報過,因為覺得有點拗口,似乎不是最合適的。他自己還想再想想,或許還有更好更響亮的呢?

當初他成為劍客的一瞬間,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景行”兩個字,就像他下意識的悟出劍象是陽光一樣。

雖然從他的名字“昭”開始,他與陽光、太陽就有很多緣分,劍象也是陽光,但景行兩個字認真說來,和陽光沒有什麼關係。

景行取自“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景行的本意是大路,也有光明正大之意,湯昭很喜歡這兩句話,也合他的性情。

行大路,走正途,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但湯昭對景行也有自己的解釋——

景,本意就是陽光。

景行,也可以說是乘光而行,又或者說,走到光的盡頭。

光的盡頭,就是太陽。

所以也可以說是向陽而行。

他終究要到太陽上去,或者說,他要成為太陽。

雖然湯昭自己解釋的很好,但他一直覺得這個劍號稍微有點晦澀,不如什麼須彌、純陽這類劍能吹大氣,因此沒和任何人說起,親朋好友都不知道他是“什麼劍”。

但此時他要在這麼重要的一扇門寫上自己的劍號,讓他的名字和前面那些強者並列,那一定是落筆無悔了。他稍微猶豫了一下。

緊接著湯昭就釋然了。

劍號只是一個稱呼,他認可,劍認可,還有什麼妨礙呢?

說到底,劍號得到的評價,其實是劍客本人的評價。

如果有人說他的劍號不響亮,那是因為他不強大。如果有人說他的劍號不好懂,那是因為他不出名。如果有人說他的劍號故弄玄虛,那定是因為他品行不堪匹配。

如果將來他真的能成為太陽,那景行二字以後就能指代太陽。

寫下了“景行劍”一行字,從今以後,他就是景行劍湯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