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心的世界波瀾壯闊,外面的世界風平浪靜。

什麼光,什麼生機,什麼兩個世界,在外面沒有一點痕跡。

即使是一直觀察著湯昭的向陽花,也只能看見湯昭手中的劍象一點點、一點點去碰觸那殘劍而已。

不過,它身為一個踏過門檻的劍祇,也許戰鬥力還不如同階的劍俠,但見識是不差的,因為它活得遠遠比一般劍俠長,又有特殊的能力,觀察起來更加敏銳。

在向陽子看來,一開始湯昭的狀態還挺正常,策略也很正確,一開始就集中調動自己的精神與意志全力出擊,而且調動的很快速也很成功。

當湯昭的精神力量到達巔峰時,他的氣勢發生了改變,但由於珠宮的壓制,他的氣勢是不外放的,只能看到雙目光華內蘊,精氣神格外凝實。

向陽子憑藉經驗能看得出來,湯昭的劍心真的很穩固——他在這種情況下精神合一速度一點兒也不慢,甚至可以說比一般劍客在正常情況下還快些。

這不但說明他劍心穩固,也說明他是老派劍客,就是先修內外功,修到“完體無缺”的境界,水到渠成的修玄功,玄功也到一定境界才成劍客,每一步都走得踏踏實實,並沒有仗著資源多、玄功強就跳過某個步驟。

向陽子有點詫異:早在一百多年前,很多年輕人就不能注重內外功基礎,難道現在人間的風向又變了?重新重視武者階段了?

就算如此,這少年年紀輕輕居然如此紮實,劍心也修的穩固,就算天資卓絕,也得從拿得動劍開始就練功不輟至今吧?

而且,當湯昭調動精神力的時候,劍象光明顯明亮了起來,亮氣息也越來越清晰,一種令向陽子分外熟悉的感覺籠罩靈堂。

一時間,原本都朝向殘劍的向陽花們微微側身,同時朝向了湯昭。

“陽光……”

是極純粹的陽光,與向陽子記憶中的那個人、那團光依稀彷彿。

這麼巧?

沉寂一百年多之後,東郡靈堂再度有人進來,就是一個天資不凡的年輕人,而且劍意恰好和東君的劍一脈相承,完美得好像天選的繼承人。

這種巧合,向陽子甚至覺得有陰謀——這個人是不是早經過了精挑細選,特意送到它面前,就為了來拿這道劍意的?

但想了想,似乎也不大可能,因為沒有意義,要是自己這邊的人,但凡是個正經門派,有這樣的天選俊才為什麼不讓宗門長輩帶領、推開門,正經的知會自己一聲,光明正大的把殘劍取走?自己這麼多年等的不就是這個麼?

要說是歪門邪道……

劍象是陽光,就不可能是歪門邪道。

不是它先入為主有偏見,而是劍就是這麼唯心。同一把劍,換一個心境換一個性格,劍象就完全不同了,陽光就不是給那些陰險小人悟的。而且就算有個萬一,真叫一個心術不正的人悟出了陽光,後續再修劍心也是寸步難行,根本練不到這樣穩固。

所以,不是人為操縱,就是天數使然了?

就該著一個陽光劍客繼承金烏的劍意?

向陽子尚未感慨出聲,殘劍先動了。

一股白光從殘劍中升起,主動接近了湯昭近在遲尺的手指。此時湯昭精神已經沉浸入光的世界,竟沒發覺,讓白光輕輕易易的接上了他的劍象。

“劍元!”

殘劍中流動出來的光的當然不是劍意,劍意是藏在最深處的東西,也就是說是最“沉重”的那部分,使勁拉都拉不動,何況主動出現?

真正被湯昭觸發的,是殘劍中的劍元。

其實以金烏劍的層次,劍的力量就不是以劍元的形勢存在了,但折斷之後,力量逸散大半,剩下的力量只能以劍元的形式儲存,甚至劍元也多留在另一大半帶著劍柄的殘劍中,遺留在這塊殘劍上的力量百不存一,何況還在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消散。

但這畢竟是仙劍的劍元!

劍到俠劍,再到仙劍,力量的容量可不是直線上升,說指數膨脹都小了,劍客的劍元未必能鋪滿十丈方圓,而仙劍的力量化為劍元的話已經可以支援一個小世界的雛形了。

更別說仙劍的能量即使退化成劍元,也依然更渾厚、更濃稠,質量上和劍客的劍元不可同日而語,對劍客來說,一丁點都是可觀的財富。

而這些都是劍仙的遺產,誰掌握了劍意,誰就可以順理成章的繼承。

向陽子指的額外的收穫也正是這個。

但是,向陽子想象中的繼承,是先繼承劍意,劍意融入新劍,殘劍的劍元失去支柱,自然一窩蜂跟著劍意走,化為新劍的資產,便如茶壺倒水一般順理成章。

然而它沒想到,湯昭這邊凝聚劍象之後,劍意還沒動,劍元先動了。

一部分劍元脫離了殘劍,直接融入了湯昭手中的光裡,融合的非常良好,不受一點兒排斥,彷彿是一劍之元。

“這是怎麼了?錯認劍客,以假亂真了?”向陽子不可思議,給自己編造理由,“陽光很像當年金烏劍的劍象,和劍元極為相合,所以劍元就被吸引了?”

此時,湯昭的世界裡,正是光明一下子盛大百倍,提醒湯昭自己是太陽的那一段,但他自己沒有意識到得到外援,他正沉醉於自己是世界主宰中無法自拔,更打算征服剛剛發現的綠洲世界。

而在外面的世界,劍元透過劍象這個口子衝入,本來該流入劍體的,但此時湯昭的劍偏偏被封鎖,在劍象之後沒有劍,直接就是他本人,所以劍元全面衝向湯昭。

因為景行劍和金烏劍的相似,劍元轉移一開始並沒有對湯昭造成傷害,反而像對一個有內功根底的人灌頂內力一樣,一開始是大有幫助的。

但那股劍元太磅礴了,很快,這股力量就超越湯昭的上限。

一部分力量從他身體裡過了一遍,從汗毛面板往外洩露,但這外洩的速度太慢,灌入的又太快,很快就開始淤積,等到積無可積之後,接著就是壓縮、聚合,最後……

當某個時間達到壓無可壓的臨界點後,劍元必然爆開,後果將不堪設想。

“真是的,這也能找麻煩——”

向陽子用肥大的花葉指了指湯昭,一股生機勃勃的元氣包裹了過去。

那股元氣並不見得比衝過來的劍元更渾厚,但卻靈性十足,彷彿一根針穿起了雜亂無章的線頭,所謂穿針引線,劍元自然而然跟著元氣走,並沒有在體外凝聚成團,反而先出後入,聚合一縷之後,又從湯昭的百會穴鑽了進去。

湯昭的身體發出了咯咯的輕響,從裡到外融入了一團光芒,

“反正當劍俠也要重塑筋骨,你雖然是劍客,但有了劍俠都沒有的第二劍意,那提前重塑也是合情合理的吧?”向陽子滿意的說道,“也就是我啊,陽光、生長,兩個劍意我都把控得住,換一個別的劍祇就算中位、上位又如何做得到?”

劍祇不是劍客,它是沒有劍意的,但從它誕生開始就有自己的屬向,無需特別的構建,自然而然就在固定的道路上發展壯大。

它是向日葵,屬向是向日生長,日光與生長,這時它的本能,兩個劍意它都輕易相容,所以它可以歸攏那些雜亂無章的劍元,而不是簡單的鎮壓。

“劍元我可以幫忙,劍意我可……”

話音未落,殘劍終於動了,無聲無息間,一股生機震盪而出。

湯昭的世界裡,對面生長的世界是綠色的,但在外界,劍意是無形的,甚至是尋常人感覺不到的。只是向陽子對兩方都很敏感,所以在它眼裡,是能看見實況的。

它看見:湯昭身上的劍意光明浩蕩,強大無比,一開始就以碾壓之勢凌駕於那彷彿春天般滋潤的生長劍意之上。

“等等——不交流試探,直接碾壓嗎?這麼幹容易逆反……”

但緊接著那光明劍意完全包裹住了生長劍意,卻不是用力量鎮壓,而是——

照耀?

光明在生長劍意之上,盡情釋放光芒,一部分光彷彿餵食一哺育生長劍意,另一部分什麼也不幹,圍著生長不住揮灑,就像孔雀開屏般展示自己的光輝。

“這真的是……”向陽子忍不住裂開了花盤上的大口,“恩威並施?”

正如它所想,那光明劍意把自己的姿態擺的很高,不吝惜主動將劍意和劍元揮灑補充給對方,另一面又強勢主導著雙方的融合,單方面架起光明所化的橋樑,不由分說的將兩個劍意連線在一起。

這不算蠻幹,但多少有點一廂情願,還沒等劍意互相交流,已經定好了彼此的位置。

我上你下,你跟我走。

向陽子看清了情勢,竟有點不爽:“你這劍意狂什麼?你不過是劍客的劍意,竟敢這樣主動抖威風,劍仙的劍意是你能隨意拿捏的嗎?你主動贈送的好處它不拒絕,但你休想……”

下一刻,殘劍突然一震,從中裂開。

當中那股生機從中脫出,直奔光明而去,就像一個站在高臺上伸手去拉臺下的人,而對方正要上臺,立刻伸手接住,孟光接了梁鴻桉,輕輕一拉,兩人並肩而上。

向陽子眼中,那股生長劍意化為綠色的光束,與陽光純白的光束頭尾追逐,共同形成一個——太極圖的圖桉。

然後,共同沒入了那短短的劍象微光中。

“哈?這就同意了?”

當劍意沒入的一剎那,一聲清脆的劍鳴從遠處傳來。

那聲音好像相隔萬水千山,但又似近在耳邊。

被劍元沖刷的湯昭在光芒中微微睜眼,輕聲道:

“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