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湯昭正在處理魔窟出口。

聲音如風,不知從何而起,不知往何而終。鐘聲更如風暴,席捲八方。

一般人是捉不到風的痕跡的。

但是鑄劍師可以。

湯昭還不是鑄劍師,但他已經開始用鑄劍術應對這個世界。

譬如說,以鑄劍術為工具,用“風”把“空”包裹住,然後摺疊起來。

湯昭本以為這是很困難的事,但事到臨頭,好像也沒有多難。要點不過是精神力和鑄劍術做細微控制,然後就是搭積木的事了。

這個剛剛降臨的空間極不穩定,所以鐘聲為“包袱皮”意外地很合適。聲音的震動能內部消化那種空間的波動。而風可以用符式“摺疊”,最終形成一個“包裹”。

這種摺疊像用積木搭建好建築,沒有榫卯和釘子固定,要額外注意力學結構。

湯昭用極大地耐心和穩定充沛的精神力將聲音拉扯成片,包裹住了空間,然後嘗試移動。

要讓空間移動起來很吃力,但隨著湯昭加大力度,這塊包裹開始動搖。就像推動一個巨大的石球一樣,第一下推動很難,但緊接著就能自己滾動起來了。

眼看著空間被層層包裹,可以拽動。湯昭用精神力為引,牽動聲球,嗖的一下,包裹像被踢了一腳,向前躍動。

前方正有一個黑黝黝的罐子口。包裹落在罐子裡,立刻加上了蓋子。

罐藏,完成!

裝罐子之後,發生了一點“小”意外。

那就是罐子裝進了聲音包裹的空間之後,居然沒辦法縮小!

似乎空間之間的疊加遵循著某種規則,雖然魔窟已經被裝在聲音裡,卻依舊是空間,罐子也是空間,空間和空間的衝突,能夠包容進去已經很吃力,沒辦法放大縮小靈活調整。

最後的結果,就是湯昭不得已做了個小房子一樣大的罐子。

這是湯昭之前沒有想到的,他演練的時候演算過好幾種沒辦法拖動空間時的備案,唯獨沒想到罐藏這一步出了問題。

他肯定不會放棄,也不大好拖著一個小山罐到處亂走——平時倒是沒問題,讓師兄……讓龜爺……他自己慢慢拖唄。然而此時湯昭等著去支援戰場,沒有時間拖拽這個大罐子。而此時他也不能把罐子讓其他看著。一旦罐子有所閃失,旁人都沒法處理。

湯昭左右為難,突然靈光一閃,取出一物。

正是劍聖所贈蓮花池。

他將罐子散去,把聲音再度包裹了一層冕流罡氣,補上了“火”這一層介質,然而沉入蓮花池裡,最後嘗試把蓮花池縮小。

到底是劍聖的禮物,那一團罡氣球進了蓮花池,咕嚕嚕沉底,幾個氣泡過後就不見蹤影。然後,蓮花池在氤氳的光芒中漸漸縮小。

成功了!

湯昭鬆了口氣,把蓮花池裝進手掌大的罐子裡。

空-風-火-水-地,完美套娃。按照鑄劍理論,如果中間的“空”材料是一枚劍種,這一套能成型都勉強算是一把粗陋的劍了。可惜不是劍種,而且材料也只是簡單堆疊而已,所以這玩意兒沒有任何用處。

唯一有用的,是把湯昭從後場解脫,可以奔赴前線了。

前線應該已經開始決戰了吧?

湯昭剛剛一連放出九聲鐘聲,皆是古鐘震盪之聲,他又早有佈置,鐘聲除了包裹空型魔窟,只會向前方震盪,專門往戰場橫掃過去,好比宗師的氣場,最能清掃實力不夠的雜兵。剛剛九聲鐘聲之下,戰場應該已經為之一空,那些充人數的小兵多半沒了,敵人要不就斷尾求生,已經撤離,要不然就只能掀開底牌決戰了。

現在去了就參與決戰,正好!

城下,七頭巨大的兇獸已經緩醒過來,這些蠢物沒心沒肺,剛剛鐘聲響起時本能的害怕,鐘聲一停立刻忘光了,憑著本能再度激起兇性,踏著滿地的白骨向前衝鋒。

而一直在城頭冷眼觀陣的副使也已經做出了決斷。

“落紅殺陣!”

剛剛被她收回的萬千花瓣重新飄了起來,化為點點花瓣雨,急促的打向陣前。

紅白二色的花瓣在風中舞動,紅如火,白似雪,正是春華最美好的顏色。

劍風吹起落英繽紛,芳菲絢爛,如此美景,令人陶醉。

美景之下,暗藏殺機。

每一片玲瓏鮮妍的花瓣都暗藏鋒芒,邊緣的鋒利可以切割金鐵。如果有人誤入其中,先被春華美景迷醉,又會在不知不覺中被細碎的花瓣切成碎片。

然而……此時在殺陣中的是兇獸。

兇獸野蠻,不會注意到美景,兇獸強橫,亦不會輕易被殺機所傷。

無數英華在麥時雨的操縱下如旋渦一般在兇獸周身席捲,像飛刀一樣擦碰它們的皮毛,但也只能削下片片粗毛,最多蹭破一點兒面板,甚至連血氣和兇獸體內的陰氣都沒刮下幾分。反倒是地下攤成一地的骨殖被落紅切得更碎了,還有一些被兇獸踩踏成了粉末。

眼見兇獸在添了幾處微不足道的傷口之後,頂著漫天飛花衝上前,麥時雨並不沮喪,反而露出喜色——

這些蠢東西,已經入彀了。

“副使!”

身後腳步聲響起,來人不是一個兩個。那是守備府的支援到了。

城池本來的鎮守隨著舊城門一起被震得灰飛煙滅,麥時雨的劍術雖然能挽救城牆,卻不能起死回生。但城裡還是有兵的。麥時雨派周千戶去守備府調兵來,自己獨守這一段空檔期。

不過如今守備府兵力並不充足,除了守城之外還有連續戒嚴消耗嚴重,一時三刻是集結不起多少人的。周千戶不等守備把城裡那千八百人馬集結起來,先帶了守備府裡的百來號兵丁上城協防。

這些兵丁雖然人少,卻都是老兵,有的甚至是守備的親兵,倒也訓練有素。什長都是壯士,百夫長便是俠客級別,那率隊的校尉更是一位頂尖的俠客。上了城門便指揮士兵接管各處城牆。不但卸下了麥時雨正面的壓力,其他檢地司防守城牆的壓力也鬆了不少。

“啊!”

有人上了牆,往城下一看,立刻驚撥出聲。

那七座小山一樣的兇獸,就是麥時雨第一眼見了都含糊,何況這些尋常人?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引得其他人紛紛去看,城樓上登時如燒開的水一般騷動起來。

麥時雨無奈,這也是為什麼檢地司不願意讓其他人參與魔窟行動的原因。就算是雲州,劍客和重劍士也是極為寶貴的資源,除了君侯手下的王牌軍團,地方守城部隊和捕快一樣都是普通人組成的。俠客和壯士雖然會武功,也在普通人範疇。

這些地方守城軍勉強算是二線部隊,連正經的敵軍都沒見過,最多隻會剿匪,直面陰禍或者其他恐怖時,除了潰散之外就是呆若木雞。端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只能說,幸好他們來得晚,沒能見到骷髏大軍,若真叫他們看到了死亡大軍,怕不當場嚇傻幾個,然後各自潰逃。

好在那校尉頗有經驗,當即把最先驚呼的那個士兵一刀砍了,然而大聲呼喝,整頓士卒,叫督戰隊壓陣,好容易把一百來人安撫下來,繼續守城。

麥時雨道:“叫他們看守城牆,別管底下發生什麼事,只管守著。有什麼東西冒什麼來,是人是鬼砍就是了。沒有東西翻上城來,那就守好一畝三分地,別的別管。”

那校尉是見過世面的,雖然和麥時雨互不統屬,卻知此時危險臨頭,必以檢地司為主,當即道:“聽副使令。副使,城上還有六張神機弓,一門劍光炮,都是士卒也能用的大型輕術器,威力還是可以的。咱們先射一波給您開道?”

麥時雨眉毛一挑,道:“擺出來架著。但是……別射。”

她剛剛恢復城牆的時候以城牆體為主,尚有城牆沒能恢復完全,裡面的守城器械多半都只恢復了樣子,那弓也好、炮也好,都變成樣子貨了。射出去也沒意義。

本來兇獸無知無覺,不受恐嚇,擺出來也沒意義,但她深知在將明未明的天際後面,還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如果察覺到了城防的空虛,對方會擺出更多的手段。

她叫過周千戶,低聲道:“我下去幹掉它們七個。你給我看著點兒,他們是普通人不濟事,有危難你先擋住。還有……那神機弓和炮都壞了,你別讓他們發射,也不能讓他們知道壞了……”

這時,有人道:“那不是正用得上我?”

麥時雨一怔,驚喜道:“阿昭終於來了?”

果然湯昭抱著個手掌大小的罐子走上來,道:“麥姐,是什麼術器壞了嗎?我看看?”

麥時雨想起湯昭是個符劍師,心中一喜,道:“若是能修就太好了。但就算不能修,你能來就已經很好了。”

她拉過湯昭,又拉起周千戶,道:“無論如何,我現在要衝出去,背後就交給你們兩個。神機弓和劍光炮,能修就修,不能修就罷了。一定要守住城牆。還有……現在還在陰禍,我們是檢地司,有守衛百姓的責任。士兵也是普通人,我們也要保護他們。有危險的話……”

周千戶笑道:“我先上,這位小兄弟比我年輕,他在我後面。然後才是其他人。”

湯昭笑了笑,道:“謹受命。”

麥時雨得了可靠的後背,不再猶豫,拔劍出鞘,向城下跳去。

“百花迷心斬!”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餘的表情,彷彿對什麼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裡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麼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於後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然後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階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於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