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莫名的意外之後,茶樓的門大開,所有客人一鬨而散,唯恐走慢了受到什麼牽連。

人群一散,茶樓老闆緊接著關門上板,眼見三天兩日都未必敢開門了。像他們這樣的生意人,最怕人鬧事,偏偏就有人大鬧一場,雖然沒有砸桌子摔碗,打架傷人,可是比那個還厲害,生意人膽小,自然趕緊關門避禍。

只是這老闆關了門稍微鎮定下來一看,發現連說書先生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混在人群裡跑了,不由得破口大罵。

兩個少年男女隨著人流走出來,正是剛剛聽到“驚天地泣鬼神”出聲嗤笑的兩人。他們不似那些客人慌張,神色最多是有點不爽。

“真是,好端端冒出個噁心人的傢伙。”那少女走出人群之後出聲埋怨起來,“那說書的雖然吹牛皮,但說話好笑啊,好好取樂的事兒,他非要攪和,噁心誰呢?在茶館裡嚇唬茶客算什麼?茶館裡都是閒人,大部分連鑄劍是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他以為能嚇唬到琢玉山莊的人不成?”

她身邊的少年十七八歲模樣,身材偏瘦,沉吟道:“是啊,那人來的稀奇,身手又利索,走得那一下身法我也沒看清楚,實力很不俗。像他這樣的高人,實在沒有必要在普通人之前顯聖的,這根本毫無意義。”

少女笑道:“除非……”

少年側頭聆聽,少女道:“除非那傢伙真的很討厭琢玉山莊,聽不得一點兒好話。聽到說書先生誇讚琢玉山莊就聽不下去了,非要上臺來破口大罵,把局面攪黃了不可。”

少年笑了兩聲,道:“也不是不可能。咱們在及春城幾天了,據我觀察,這城裡來的人有一半是不懷好意的。剩下的也多是看熱鬧的,沒多少友善的,也就是本地人與有榮焉的起鬨罷了。琢玉山莊看來真挺遭人恨的。”說著他努了努嘴,示意旁邊過了一個看起來十分儒雅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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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及春城藏龍臥虎,大街上隨便一個行人都可能是個深藏不露的人物,看著儒雅的,可能是哪位符劍師乃至鑄劍師,看著威武的,說不定就是哪方高手。

這些人有參加鑄劍大會的,但很多人似乎不急著上山——這些人就有些問題了。真正懷著友善乃至中立心的賓客,來到及春城自然是要找琢玉山莊聯絡,甚至已經被琢玉山莊接上山去了。滯留及春城徘迴不去的,有一部分很可能是沒有受到邀請,來這裡遠遠圍觀這場熱鬧,還有些人的目的恐怕就更難說了。

少女也點頭道:“是啊,我來之前也不知道。琢玉山莊寂寂無名,我之前都沒聽說過,只是今年符會他們出了個天才弟子——哦,是兩個,才揚名了。後來又有鑄劍的事,我又聽見這個名字,才記下了這個門派。我還以為是個隱世不出的小門派,沒想到居然是個惹禍精門派嗎?”

那少年道:“一代新人換舊人。今日他們出了一個天才,名噪一時,也許當年也出了這麼個天才,也曾經領一時風騷,只是年深日久大家就忘了呢?”他聲音放低,道:“只是,是個惹禍的天才。若真是結下了那麼多仇家,那麼鑄劍真的有可能會夭折。咱們都知道,鑄劍出爐的那幾日,最接近成功,也最容易失敗。因為所有材料的彌合都在那一瞬間,失敗了就會引起崩潰,只需要有人摸進去做個干擾,一次鑄劍的努力就付諸東流。這些年發生的意外還少麼?就是咱們自己監中也鬧過這種事。”

那少女點點頭,突然又笑道:“我信琢玉山莊有敵人,但說舉世皆敵也未免太誇張了吧?那人有好多妄言的部分,比如說朝廷——說朝廷不許雲州有鑄劍師,說的跟嫉賢妒能一樣,這也太小看我們了吧。別說國師,我們鑄劍四大監何等身份,在冊多少鑄劍師,多一兩個有什麼打緊?真以為我們都是狹隘之輩嗎?要我說,他們這種被圍攻的情勢,反而是信不過我們玄水監,不和我們通氣的緣故,要真的被登記在冊,在朝廷那裡掛了號,除了反賊誰敢公然挑戰?這都是他們私心太過的緣故。”

那少年道:“這畢竟是雲州。天底下的諸侯,尤其是邊郡都是這樣。不過好在,高遠侯不是反賊,是最不可能反朝廷的。”

那少女道:“是啊,朝廷上下都知道高遠侯還是可信的。所以我們才來的,是北面的鑄劍師就歸我們玄水監管,他們不懂,我們主動來了,也不怪罪,希望他們不要不識抬舉……”

突然,她背嵴一涼,勐然回頭。

背後是車水馬龍的街道,無數人來人往,沒有什麼出奇。

可是,她剛剛分明感覺到了一道森冷的目光盯在自己。

她抿了抿嘴,心知有異,也不敢再說話,拉著那少年兩人匆匆走了。

等他們離開,街邊一個頭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微微一笑,轉過身走進旁邊一座店鋪。

那店鋪和尋常店鋪不同,臨街六間門臉都關著門,彷佛沒有開張的樣子,唯獨最旁邊開了一扇小門,也沒招牌,只掛了個小小的牌子,寫的“白玉”兩個字。

白衣女子進門,就見店鋪裡乾淨整齊,最前頭是櫃檯,中間擺放幾套桌椅,不像個店鋪,反而像是雅座茶室。

櫃檯後面站著個打扮幹練的女子,見白衣女進門,迎上來道:“歡迎。客人請坐,怎麼稱呼?”

白衣女笑道:“黑寡婦。”

那女子怔了一下——也就一眨眼的功夫,立刻笑道:“是尹莊主吧?久仰大名,沒想到您這麼早就到了,快請坐。您喝點什麼?”

黑寡婦很是讚賞的看了對方一眼,顯然這姑娘很有才幹,無需查詢立刻就能記起自己的身份和諢號,應對得體,她的山莊裡可沒有這樣的人才。

那姑娘給黑寡婦倒了水,又拿出一個禮盒,道:“歡迎您參加鑄劍大會,敝山莊蓬蓽生輝。這是給您上山的憑證,還有送您的小禮物。憑這個憑證,您可以隨意參加鑄劍大會,在山莊觀光,參加我們白玉生暉的活動,兌換禮品。最後裡面還有一個數字,用來抽獎。最後一天我們會有個抽獎活動,或許有驚喜哦。”

黑寡婦禮貌點頭,道:“我去山上能見到阿昭嗎?”

那姑娘笑道:“後面幾天可以看見,不過現在湯總還在鑄劍呢。按照計劃,從今日往後第十天,劍會出爐。現在我們店裡的事由四師姐負責,八師兄則負責接送貴客上山。不過今天他去中天府專門接幾個人,明天回來,您要是不著急,就等明天在潤草渡一起上山?如果著急,我給你聯絡一位專門送您……”

黑寡婦安閒道:“我倒是不著急……”

正說著,門口蹭的一聲,竄進一個人來,渾身大汗,很是狼狽。那人看了一眼裡面有外客,連忙收斂舉止,直起身子拽了拽衣服,居然還有幾分文氣。

那姑娘奇道:“劉先生?你怎麼來了?”

那人道:“我們茶館出了點事,方便嗎?”他看了黑寡婦一眼。

那姑娘道:“你等等。”折返櫃檯從裡面叫出一個年輕弟子來,讓那劉先生跟他進去說話。

黑寡婦見兩人進門,若有所思道:“這位我見過,是說書的先生不是?難道也是你們請來的貴賓?看他腳步虛浮,似是個尋常人啊。”

那姑娘笑著解釋道:“是個尋常人。我們和他有個合作,他幫我們向來往客商、家鄉父老宣傳我們琢玉山莊的好處。”

黑寡婦噗的一笑,道:“原來如此,我說怎麼老聽書館給你們大會吹牛呢。似乎你們這樣大張旗鼓的宣傳,惹了好多人不高興啊。明裡暗裡搗亂的不是一個兩個。這樣下去,鑄劍大會沒問題吧?”

那姑娘看了黑寡婦一眼,她並不認識黑寡婦,自然不可能推心置腹,只是爽朗的笑道:“當然沒問題。他們處心積慮鬧事,難道我們這半年就什麼也不幹麼?該佈置的早就佈置了。鑄劍大會是給大家欣賞、共賀吉慶的,不是讓宵小之輩來破壞的。”

黑寡婦道:“我看外面壞心的人可不少,你們人手夠麼?”

她問的精細,那姑娘越發自信滿滿道:“有什麼不夠的?我們不光是有敵人,也有很多朋友。這一次面對的不僅僅是我一家的力量,每一個朋友都是一份力量。”

黑寡婦笑道:“哦?那我也算阿昭的朋友吧?”

那姑娘又怔了一下,要說是吧,她其實不認得這位,要說不是,人家都叫“阿昭”這麼親熱了,哪能不給個回應呢,當下笑道:“您當然是了。不然湯師兄怎麼會特意請您來呢?上山之後也少不得藉助您的力量。”

黑寡婦笑道:“照你這麼說,我倒不急著上山了。”

那姑娘一怔。

黑寡婦笑道:“我上山能幹什麼?我又不是劍客,也不懂符式。些許武功,不說你們看不上,我都不好意思提起。唯獨從小訓練出來的陰損狠辣總是沒忘。我想我留在山下更有用些,畢竟對你們不滿的,一半都集中在及春城裡了。”

那姑娘微嚥了口吐沫,道:“你要……”

黑寡婦並不回答,反而道:“鑄劍大會還有九天,是吧?那我還有幾天時間,要抓緊做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