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光海中,一個人帶著光的羽翼拼命的飛著。

按理說,那是一個相當俊美的少年郎,背後的羽翼金光燦燦,華美舒展,這本來是個非常優雅華麗的形象,但他現在看起來卻有些狼狽、甚至有些倉皇。

他明明是在展翅高飛,速度一點兒不慢,但動作看起來卻是像在爬。

在光海中翱翔太久,他有些分不清方向,只憑著冥冥間的感應往前奔命,表情也更加焦急。

突然,他身子微震,好像跨過了某個界限。

眼前豁然開朗,無盡的光海退潮,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更加明亮了。

明亮,鮮活,而且五彩繽紛。

藍天白雲、青山綠水、百花開放,奼紫嫣紅。

正是春日裡的好時光。

這些還只是自然風景,他還看到了小橋流水、亭臺樓閣,看到了遠處的阡陌交通、田畝青青,看到了近前瓦房、穀倉、倉中的滿倉白米、屋簷上的燕子窩……

這分明是一派世外桃源、田園風光。

而且,那少年很清楚,世間原無這樣好的風光。

不僅僅是因為這景色太過一塵不染,抹去了所有汙穢、喧囂,只留下最美好的部分,更因為這些景物全部都籠罩一層亮晶晶的光芒,讓所有的色彩變得又明亮又柔和,看起來那麼舒服。這是自然中所沒有的光彩,或許只有記憶裡的美化才會給景物類似的修飾。

這是個夢境一樣的地方。

不過來的少年是個清醒的人,他覺得這樣的光彩真的有些奇怪。雖然確實美麗。

當然,最最奇怪的,當然還是景色本身。

怎麼會有這麼多景色啊?

這裡不是光海嗎?不是金烏殿下的劍勢中心嗎?

少年順著道路往前走,此時身處這樣的環境,他覺得飛起來有些奇怪,不由自主的落地行走,但走了幾步耐不住心中焦慮,還是沿著道路一路狂奔,直到來到道路盡頭。

在道路盡頭,是一大片花圃。

其實這裡的景物不缺少鮮花,紅的、白的、紫的,五彩繽紛,但這一片花圃卻不同,裡面都是金燦燦的太陽花,乍一看像一片黃金鋪的地毯。

太陽花中間,躺著一隻大大的金烏鴉。它以一隻烏鴉不大會有的平攤動作攤在花海里,太陽花環繞著它,遮住了它一小半的身子,就好像一張柔軟的床墊,讓它陷了進去。

“呃……毀滅殿下?”

少年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往前走了幾步再仔細看——這隻毀滅,它毫無疑問就是毀滅,身上的羽毛是暗金色的,還有大片黑色的條紋,那都是獨屬於毀滅的標誌。

然而比起之前條紋像是一條條活蛇,時時刻刻有暈染開來的跡象,現在的條紋則安靜下來,就像它身上舊有的紋身或者是圖騰,最多給這隻巨鳥增加了一些神秘感。

他走了幾步,然後就看到了另一個身影。

一個少年坐在花海中,靠在毀滅身上,就好像靠在一個大大的靠枕上,毀滅看起來如利劍一樣的羽毛在他身後卻像小雞的絨毛一樣柔軟。他微合著眼,似乎在小憩,動作很是閒適。他的身上也有那層輕柔和暖的光澤,令他看起來如此俊朗甚至神聖。

又或許以他的資質,本不需要光的暈染,也給人驚豔之感。

來的少年看到這一幕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毀滅也有這樣歲月靜好的時候。

這還是那個一言不合放火焚天的毀滅嗎?

這時,毀滅開口道:“你看這景色多好?恬靜安閒,這才是自然之美。你剛剛給我看的那高高的石柱子和滿地亂跑鐵盒子,還有那光怪陸離的什麼紅燈……又吵又亂,有什麼意思?”

坐在地面上的少年用極輕的彷彿夢囈般的聲音說道:“那是摩天大廈和汽車,還有霓虹燈。您不懂得欣賞這種鋼鐵與科技之美,要不是在我這兒,您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看不到這等情景。”

毀滅呵呵冷笑,道:“你自己覺得美嗎?那四四方方的土石房子,那麼高,一層層還沒籠子大,住在裡面美在哪裡?”

少年略一頓,道:“可能是我還原的不好。我也是看的畫然後自己想象完善的,當然沒有現實的好。陳總的家鄉定是很美的。”

毀滅道:“行啦,少整那世上沒有的東西,我想看世上有的。春天看夠了,給我換秋天。把桃花和牡丹換成菊花。”

少年道:“秋天來了,向陽花都要凋謝了。”

毀滅道:“不許凋謝,這些向陽花都是向陽的,就是我的。我不離開,這些花怎麼會謝呢?就是我死了,也要讓這些花環繞著我的屍體,做一個大大的花環。”

少年微微睜眼,道:“這是什麼不吉利的話?怎麼就提到死了呢?咱們還有三個時辰,秋天之後還有冬天,菊花謝了還有梅花……啊,鄭昀來了?”

他睜開眼,就看到了來者的模樣,是他的老熟人鄭昀。

毀滅也看到了鄭昀,它此時心情很好,就忘了之前的恩怨,道:“原來是這小子,來來來,你也來坐坐。小心別踏壞了花草。”

鄭昀被點到了名字,激靈一下子清醒過來,站在花圃邊上大聲喊道:“二位,別歇著啦!外面戰局不好了!快出去幫忙啊!”

湯昭咕嚕一下翻身起來,神色中的悠閒登時消散一口,急道:“怎麼,金烏殿下有危險?”

毀滅也翻身而起,如果湯昭是起身時精神面貌為之一變,而它簡直就像瞬間換了物種,從地下的懶散烏鴉變成了太陽中的金烏,一身變得柔順的羽毛在此炸了起來,喝道:“是罔兩佔了上風?照耀就這點兒本事,我單獨一個還和罔兩難分難解,它和如意劍兩個,竟然還把局勢搞壞了?”

鄭昀苦笑道:“不是落下風那麼簡單……還有,那是不是罔兩如今也難說得很了。總之毀滅殿下快去看看吧。”

他主要是來找毀滅的,至於湯昭,縱然比自己強些,這種場面也是沒什麼用的,人不用去,劍出去就行。

毀滅也是這麼想的,對湯昭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

說到一半,它突然啞然,又道:“你還是得出去,到了萬一的時候……只能靠你來收局。”

湯昭毫不猶豫道:“當與殿下並肩作戰。”

此時此刻,他和金烏劍最後一個劍意的羈絆也補齊了,不是金烏劍,勝似金烏劍,金烏們的戰鬥他怎麼可能置身事外呢?

毀滅道:“剛剛我教你的毀滅劍意應用之法記得了嗎?”

湯昭點點頭,毀滅道:“一會兒到了關鍵時刻,你知道該怎麼做。”

頓了頓,它最後看了一眼結界中的永珍,道:“我還沒看到菊花和梅花。”

湯昭張了張口,沒有說什麼。

如果說以後來看,聽起來十分不吉利,但若不說以後,似乎又預設了一些事情。

最終,他無話可說。

毀滅也不等他說什麼,指了指鄭昀,道:“你先離開。昭,送他出去。”

湯昭還真的做不到,他身邊的傳送陣是跟著他個人走的,其他人不能單獨用,現在無暇送鄭昀離開,甚至還不知道那邊的傳送陣接應還在不在,道:“你先到罐子裡來,跟著我。”

將鄭昀收入罐子,湯昭將劍勢收了起來,藍天白雲瞬間消散,只剩下茫茫光暈,來到毀滅身前。毀滅低下頭讓他坐上去。

能騎著金烏,也是值得吹噓多少年的成就了。

鄭昀當初也是騎著金烏來的,但他騎的不過是沒有意識的小金烏,現在湯昭可是騎得真正的金烏。

還是金烏中最暴躁的毀滅。

還是它主動邀請的。

要不是真的不是時候,湯昭也真想得意一下的。

此時毀滅已經進入了戰鬥的狀態,身上的羽毛根根倒豎,都是熊熊燃燒的太陽真火,任何一個血肉之軀沾上一點兒,都要被焚燒殆盡。

但湯昭安坐其上,卻能毫髮無傷,就像天生的金烏騎士。

他道:“咱們出去?”

毀滅道:“什麼出去?到這個時候了,這裡還有必要存在嗎?又有什麼出不出,進不進的?”它輕輕一卷。

霎時間,周圍原本茫茫然的光華突然動了起來,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毀滅就在漩渦的正中央,彷彿一條吸水的巨龍,將所有的光華吞噬進內。

這些都是金烏的力量,毀滅吞進肚裡一樣能輕易消化。這可比當初它和另外兩個劍仙分食罔兩山時補多了。

湯昭離得毀滅最近,有一部分力量順著他的劍鋒流入他體內,雖然只是九牛一毛,但也是額外的收穫,他回去煉化也可以再度收穫進步。顯然這是毀滅分潤了他一部分——毀滅人還怪好的嘞。

得益最大的是毀滅自己,它之前支撐那種規模的劍勢揮霍了不少力量,這時吞噬了光華,大大的補足虧空,甚至黑氣都消退不少——它所吸取的是純潔無瑕的金烏力量,沒有受到任何汙染,自然中和了它體內的陰影之力。

片刻之間,適才一眼望不到頭的光華已經消散,原地只剩下一片無盡的黑暗,在黑暗中,暗金色的金烏和它背上的俊朗少年如同閃亮登場的主角,引人矚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