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閬深處,無數線條在變化,彷彿水流流淌,不捨晝夜。

某處固定下來,彷彿房間一樣的獨立空間中,一團彷彿盤著的繩子般的黑影突然動了動,露出了灰白色的眼睛。

那竟是一條蛇。

這條蛇盤起來竟有三丈方圓,巨大的頭顱彷彿車輪,一雙眼睛在陰影裡也閃著幽光。

它並未張嘴,只有蛇信不住吞吐,發出只有它自己聽得懂的“嘶嘶”聲。

“何事叫吾……”

“混賬!無事退下!”

“有祭品……”

靜了片刻,那蛇終於還是動了起來,嘶嘶幾聲,尾巴稍微一甩,身體驟然消失了。

下一刻,周遭大亮!

周圍的世界一下子五彩繽紛起來,有藍天、白雲、燦爛的陽光。

這些明媚的存在,全都是它討厭的東西。

但是,它沒有立時表現出不滿——它是被呼喚出來的,且早知道呼喚的地點在罔兩山以外。畢竟呼喚它的是它的親信,又說準備了大量祭品,它也可以稍微委屈一下。

不過這裡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不是安息山的陰影,周圍甚至不見任何一片陰影,它的親信為什麼要在這裡呼喚它?不知道它喜歡陰影麼?

不像話,祭品加倍!

緊接著,它看到了一頭熟悉的白髮,那無疑是它的追隨者,它吐出了信子,嘶聲道:“何事……呼喚……”

沒有人回答,周圍陡然亮了起來!

沙漠裡的太陽本來已經很明亮,明亮到它非常討厭的地步,但此時亮起來的光,比它能想象中最亮的光更亮百倍、千倍!

它曾見過天下至暗的陰影,今日又見天下最明亮的光芒!

“這是——”

它心裡知道不好,那種致命感撲面而來,它本能的想要呼喚影閬之路,但這個念頭還沒轉過,突然頭腦一片空白。

剎那間,它無法思考了,同一時間,身體也僵硬如木柴,就像被瞬間做成了蠟像,只保持了原來的形狀,被從身到心完整的封裝在硬殼裡。

噗通——

它墜了下去。

“搞定了。”

三十里外,湯昭得到了訊息,微微一笑。

剛剛他負責用遲明鏡偷來的盤香吸引盤影,然而等盤影之蛇現身,他不做任何事,立刻發動劍術轉移。獨自留下蛇被金烏制裁。雖然他即使深處其中,也可能免疫金烏的力量,但為了以防萬一,他還是逃了出來。

此時從他的角度看去,天際微微明亮,但此時正值中午,本就是天色大明,一般人不抬頭細看,根本分辨不出那裡比平時明亮多少。

這不是金烏的力量不過輝煌,而是因為他提前佈置了層層幻象,從他自己的劍術到符式術器“屈光鏡”,佈置了一層又一層,把戰場層層包裹起來。本來是打著寧濫勿缺的標準,他琢磨有一半都是富餘的。現在看來,這都有點遮不住。

不愧是金烏劍啊。

湯昭等光芒稍微熄滅,匆匆返回,一眼就看見以金烏之態存在的華麗劍祇,正舒展著純金色的羽毛,以及它腳下掉在地上如同房梁一樣的盤影之蛇。

“殿下威武!”

湯昭百忙之中拍了一句馬屁,不等金烏傲然說一句:“就這?”手在空中一劃,憑空拉出一個洞口來,抄起巨蛇杵了進去,然後自己也鑽了進去。

留下金烏未出口的驕傲,它咕噥幾聲,對著空氣拍拍翅膀,飛走了。

洞口內,是一個小空間,獨立於世界之外。它的前身是一座空型魔窟。

湯昭自從曛城之戰中得到這個空型魔窟堪堪一年,事情是一件接一件,幾乎沒有騰出手來好好清理,更遑論仔細研究了。好在之前在訓導營那三個月相對寬鬆,他便將這魔窟清理了出來。

這魔窟是地地道道的空間碎片,很碎很碎的那種。只有上下方圓一里,還沒有朝陽營地的地盤大。

魔窟裡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寶物,也沒有發現強大的天魔。唯一一隻一開始就被清理了,屍首被湯昭保留了下來,看以後能不能做個材料。其餘值得在意的就是一處建築和幾件人造物,湯昭沒時間研究透,就先堆在空間裡。

按說這麼大的地方,當做土地資源點當然小了些,但當做空間術器還是不小的,可以存放大量的物資。但湯昭不愛用,一則罐子用起來很順手,二則,這裡面充滿了……陰氣。

就是那種禍月之夜四處飄蕩,能催生兇獸,藏匿魅影的陰氣。

這陰氣和人間的元氣互斥,是兩種全然不同的力量,基本上沒辦法利用,吸收更是有害。湯昭倒想把它引匯出去,但這些陰氣為數不少,都夠催生成千上萬兇獸了,放到外面就是禍害,還不如圈在魔窟裡。如此這個空間就絕不能放活物,最好也不要放死物。

於是就什麼都不能放了。最多用來扔垃圾。

但是好歹溫度適宜,沒災沒害,比罔兩山還舒適一些,實力到了一定程度的人在裡面呆一陣還是沒問題的。

此時江神逸就在裡面等他,兩人要一起爭分奪秒的研究這盤影之蛇。

“咱們有至少兩個時辰時間。過了它就能動了,得加固劍法。”湯昭將各種工具拿了出來,“先從外面研究看看,如果找不到就深入剖析看看。先別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他一面說,一面開啟四角佈置下的術器燈。

其實就算他想,能不能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還不好說。淵使的本質是劍象,又摻雜了一部分影子,剖開來有沒有五臟六腑、筋骨血肉還很難說。說不定就像團泥巴,給壓扁了也還能圓起來。

雖然在空間裡也是大白天,上面有光源,但他還是準備了強光術器燈,務須保證檢查時不會產生陰影。對付淵使,一定不能產生影子。

兩人各自動手,給這蛇棍從頭到尾做了個檢查。

“嗯……這裡有線。”

鼓搗了半天,江神逸眼毒,從蛇背摸到線頭,用特殊的膠一粘,再一拽,拽出一根纖細的幾乎目不可視的線來。

湯昭抬頭一看,心頭一喜,道:“多半是這個了。這是如意線!”

說是如意線,這根線還是和白玉京的如意線有很大區別。白玉京的如意線晶瑩剔透,平時透光到目不可視,也能變換各種顏色,這條線則極黯淡無光,肉眼可見灰撲撲的,彷彿籠了一層灰塵,就像在灰堆裡滾過一樣。

湯昭手邊就有高倍的觀察鏡,是他改進過的,如眼鏡一般形態,他戴上之後調好倍數,細細觀察:“嗯,這個線是摻雜了影子。就相當於原線上附著了他人的意志。但好訊息是它是實體的。”

果然還是如意絲啊。

如意劍的劍象如意絲幾乎可以編制萬物,但還是以物質為主,最多最多到了“水”那一層,能編制雲霞已經是極限,再往上火、風層次就幾乎不涉及了。也就是說,如意絲縱然可能組網,但它不能組無線網,即使再細、再沒有存在感,它也是有線網。

所以它有線頭,找到了線頭,就可以拔網線了。

再把網線插到自己這邊的介面上,就可以偷網了。同時也可以讓盤影之蛇徹底斷網了。

不過在此之前還要再測試一下其中傳輸內容的規律……

“慢慢來,咱們先把介面穩定下來。”

兩人一股腦研究了一個多時辰,初步把如意線的許可權拿下來。嘗試佈置了一個陣法,作為侵入罔兩影閬的介面。

這個陣法可不是憑空創造,綜合了兩人的實驗資料,融合了東君的對人傳送陣,還參考了通用的影閬橋術器——這也是遲明鏡從長衣莊園中拿過來的,反正拿都拿了,盤香拿得,影閬橋拿不得?

這條線是直接連入淵使體內的,乃至和意識相連。因為淵使沒有血肉實體,相當於拴在身體內部,拔插還比較容易,湯昭他們不可能給自己身上插一根。所以他們弄了個陣法做權宜之計,將移動終端該做了固定終端。這個陣法在小世界裡是不能通的,得弄到外面去做測試,然後才能聯網。

這樣自然沒有淵使那麼靈活,一個念頭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但好處是這個賬戶就成了公共的了,可以同時容納多人線上,多弄些人進去,早晚把影閬弄成自留地。

湯昭還嘗試了一下在白玉京無往而不利的“從君令”能不能指揮這道如意線,結果是——能,但不大好使。

從君令理論上可以指揮所有的如意線,不管線裡附著的是誰的意志。但是罔兩的影子還有不同,它是和如意線並駕齊驅的物質,並不和如意劍相融,排斥從君令的指揮,讓被指揮的如意線的動作看起來半身不遂。

這樣的話,短時間不能排除罔兩對如意線的干擾,恐怕很難將整個影閬收為己用。

但好訊息是,搞破壞足夠了。

雖然成事不能足,但敗事綽綽有餘。

陣法穩定下來,江神逸就想試試侵入,湯昭道:“咱們先別試。先讓凌姑娘進去,她的狀態接近於淵使,被發現的機會小些,被發現也有退路。等到她先趟出路來,咱們進去就安全了。”

等到真的安全之後,可以做的事就很多了。

比如在罔兩山各個階梯開拓基地。

比如分散佈置傳送陣。

比如運兵。

比如——之前頭疼的解放劍奴的研究成果如何散播,怎麼通知需要知道的劍奴們,如今可以透過網路快速散佈。

還有就是白狐一直要做,湯昭以前覺得苦難,現在有些眉目的事。

就是找到如意劍。

湯昭覺得,或許如意劍真正沉睡在影閬深處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