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9.控制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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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不語想了想,欲言又止。
“先這樣吧,我馬上還有個影片會要開,明天一上班過來彙報,我要聽你的下一步預案。”
彭家新擺了擺手,目光望向自己震動不止的手機。
訊息是來自企鵝集團辦公室的緊急通知,十分鐘後企鵝的最高掌門人馬託尼將要開會。
垂頭喪氣的陳不語走出辦公室,短暫思考之後,一路朝著企鵝法務部的方向前去。
那裡有他的好朋友,也算得上是半個人生導師,江波。
作為目前中國最大的網際網路綜合服務提供商,與亞洲市值最高的企業之一,企鵝透過網際網路改變著現代人的生活方式,在商業上創造了一個又一個的奇蹟。
江波,這個龐大網際網路帝國的法務部掌門人之一,以冷眼旁觀的姿態洞悉著時刻變幻的網際網路生態,將每一個可能危及公司的風險扼殺於搖籃之中。
他的身影經常出現在數個影響著網際網路行業未來發展走向,具有深遠歷史意義的案例中。
“江哥,我可得跟你諮詢點事。”
“不語來了?先坐先坐,快來嚐嚐我最近淘到的好茶葉。”
位於企鵝大樓32樓的法務部辦公室,陳不語順利找到了江波。
他的身形挺拔勻稱,著深灰色POLO衫和牛仔褲,留利落的短髮,或許得益於常年的晨跑習慣,他的狀態並不像一箇中年人。
企鵝音樂一路走來,可沒少遇見過難啃的骨頭。
這也不是陳不語第一次跑來諮詢了,在接下來的溝通中,江波一如既往態度真誠,風趣親和,說到興起處時常妙語連珠。
雖然他是體制內出身,但並不端著點兒架子或擺點兒精英派頭。
在問到某些問題時,他也不著急馬上回答,略作沉思後不疾不徐地陳述自己的看法。
江波穩重、內斂,在溫和儒雅的外表之下,能清晰地感受到整個人內在的張力。
“樂園雲音樂的事我聽說了,對對,我覺得如果發起訴訟的話,我們不太好搞。”
耐心聽完陳不語的總結後,江波揉了揉自己的下巴,沒有給出肯定回答。
“江哥,你這就有點謙虛了,再難搞還能有360那個案子難?快說說怎麼辦吧”
像這樣企鵝並不佔理的案子,經驗豐富的他沒少接過這種燙手山芋。
回想起2011年12月,江波在從法院離職,正式入職企鵝法務部的第五天,就遇到了人生中最難的挑戰。
企鵝法務部收到了粵省高院的傳票。
奇虎360公司向粵省高院起訴企鵝公司,訴企鵝妨害市場公平競爭,濫用市場支配地位,要求企鵝賠償其各項損失1.5億元。
在此之前的同年8月,企鵝首先向粵省高院提起訴訟,稱奇虎360的“扣扣保鏢”借保護使用者利益之名汙衊、破壞和篡改企鵝QQ軟體的功能,並誘導使用者刪除QQ軟體中的增值業務外掛而將其產品和服務嵌入QQ軟體介面,藉機推廣自己的產品。
企鵝提出索賠1.25億元。這場奇虎360與企鵝之間的“互掐”,被媒體形象地稱為“3Q大戰”。
入職數天,甚至還未完全適應新身份和新環境,他就迅速調整到應戰狀態,帶領公司的訴訟團隊迎戰這場迄今為止網際網路行業訴訟標的額最大,被稱為“網際網路反不正當競爭第一案”的“3Q大戰”。
與奇虎360的這場大戰,遠比想象中的更為艱苦、漫長。
當時的江波和法務部僅十餘人的訴訟團隊,全程主導了奇虎360訴企鵝壟斷案的進展。
長期的法院工作經歷,讓他善於處在更高的視角把握全域性,排除紛繁雜亂的資訊和干擾,一擊切中對方要害。
案件在粵省高院做出一審判決後,均被奇虎360上訴至最高人民法院。
最高院最終作出二審判決,駁回奇虎360的上訴,維持一審法院的判決——奇虎公司構成不正當競爭,判令其賠償企鵝公司經濟損失500萬元。
“那不一樣啊,這兩起案件邏輯不一樣,反壟斷和智慧財產權差別很大的,切入的方式也不同。”
再回頭談起奇虎360訴騰訊壟斷案,江波不無感慨,為曾深度參與案件並與團隊一起取得案件的勝利感到榮幸。
即使在今天看來,判例本身具有的劃時代意義,仍是不可否認的。
它不僅是《反壟斷法》出臺多年以來,中國首例由最高人民法院審理的網際網路領域反壟斷案,也是全球範圍內第一起,由所在國最高法院以司法判決形式判定的反壟斷案。
這不但為其他國家審理同類案件提供了思路與方法論,而更具深遠意義的是,判例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國內網際網路行業的健康穩定發展。
“但是智慧財產權領域不一樣,在智慧財產權領域,正版就是規則。”
粵省人愛品茶,幾乎每個小老闆辦公室裡都備著一套茶具,更不用說江波這種身份地位的人。
他煮好了新茶,給面前的陳不語倒上一小杯。
“咱們確實洗了人家的歌,而且樂園集團明顯是懂法的,別把人家當什麼小作坊,伱見過幾個剛剛創業就申請幾項專利的小作坊?”
“最關鍵的是,樂園集團在媒體端也有很大影響力,這個案子如果咱們真輸了,恐怕對口碑也有影響。”
陳不語點了點頭。
企鵝雙標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在公關部口中,企鵝向來重視對版權的保護,為推動國內網際網路領域在影視作品、音樂作品、文學作品方面的版權保護與市場淨化付出了很多努力。
就以企鵝音樂為例,上半年打擊盜版的同時,還聯合多家音樂公司共同推動行政和司法機關加強了對正版音樂的保護力度。
但另一方面,企鵝也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賺錢的機會,在2013年以前,中國的網路盜版現象極其猖獗,無論是影片、音樂還是文學市場都是如此。
“是的,咱們平時一直的口號就是,堅決捍衛版權,就是對創作者的尊重和對市場執行規則的遵循,假如這個案子輸了,那馬總估計要氣死”
陳不語終於意識到,當競爭對手能夠有效利用媒體放大輿論,對自家企業是一個多麼頭疼的事情了。
作為企鵝集團的高管,陳不語和江波都對馬託尼的規劃一清二楚。
未來幾年,企鵝將內容產業作為重點發展方向,如何破局,如何不讓案子的負面影響發酵,確保公司對於內容產業的鉅額投資不打水漂,成了擺在他們面前的一道難題。
“有一說一,你們做的也真夠傻逼的,非要賺這麼三瓜兩棗的錢嗎?”
“沒辦法,具體細節也不是我定的。”
陳不語攤開手錶示無奈,尾大不掉的企業,總是有著這樣那樣的問題。
“我跟你講,現在打擊盜版是趨勢,我們不可能逆版本而行的。”
江波重新把小巧玲瓏的茶杯滿上,輕輕嘆了口氣。
他作為前法院工作人員,對政策極其敏感,早就聞到了國家大力保護智慧財產權打擊盜版侵權的政策東風。
據最高院的朋友說,從2013年起到未來的2016年,國家版權局將會每年開展一次劍網行動,將影片、音樂、文學等網路盜版行為列入重點整治物件。
與此同時,《關於責令網路音樂服務商停止未經授權傳播音樂的通知》也已經在徵求意見中。
如果這條通知出臺,那將徹底終結網路盜版平臺打版權擦邊球生存的土壤,內容產業正式走向正版化。
“江哥,那你的意思是,我們只能認輸了?”
“智慧財產權這一塊,你可是專家啊”
陳不語撓了撓頭,顯得有些苦惱。
認識江波這麼久,很少見到他對一件案子這麼沒有信心。
陳不語從江波在智慧財產權庭當法官的時候,就認識了他,這件案子又是他正好擅長的方向,沒理由這樣啊?
“唉,你還是沒理解我的意思。”
江波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
從法院的法官到企鵝的法務官,最大的改變是思維方式。
1997年,江波在西南政法大學研究生畢業後,進入法院做書記員。
從1997年進入法院到2011年離職,江波在那裡度過了他的整個青年時期。2004年最高法院在GD省高院試點基層法院審理智慧財產權案件。
在此之前,全國的智慧財產權案件都是由中級法院審理。
粵省高院選中他所在的法院,作為試點基層法院之一,時任法院經濟庭副庭長的江波接手智慧財產權案件的審理,沒過多久,法院成立了獨立的智慧財產權庭,由江波擔任庭長。
在智慧財產權庭任法官,讓江波有機會接觸到大量的新型別案件和新事物,得到很多歷練,在能力上也獲得很大的提升。
如若不是機緣巧合,他也許會一直在法院工作直到退休。
“我跟你講,我之前從來沒想過會離開法院。在我讀書的那個年代,學法律的人的終極夢想就是當一名法官,法官是法律人心中最崇高的職業。”
“但是來了企鵝,考慮問題就不能像以前那樣簡單了,我們可以贏,但是贏了之後呢?”
江波點燃一根菸,“贏了訴訟不代表什麼,甚至可能在企業的未來上輸了。”
身份的轉變正是如此。
法官的價值體現在專業能力,在這一點上公司法務有同樣的要求,甚至於,由於公司所處行業高度變化的特點,對於公司法務來說,除了紮實的專業能力,還需要具備很強的資源整合能力和強大的預判能力。
與此同時,在企業中企業法務需要有更強的主動思考的意識,需要主動去考慮解決方案的思路、方向、步驟、環節。
這些都離不開法務工作者對法律的崇高信仰,以及對工作的執著激情。
“調解吧,我覺得這個案子調解比較好。”
“啊?調解?”
在陳不語尋問當中的緣由時,江波解釋,“不管是進攻還是抗辯,如果脫離行為本身,去談觀點和法律關係都是站不住腳的。”
“公司法務的最高境界不是贏,是防患於未然。”
“輸了這場訴訟,對我們影響太大了,最好把風險控制好。”
相比訴訟團隊的“小而美”,法務部的大量律師,都駐紮在平臺和產品研發的第一線。
相較於訴訟和維權這樣的事後補救,江波更在乎前期的風險控制,致力於將風險扼殺於萌芽狀態。
網際網路行業變化快、產品多,產品功能的每次更新,都可能帶來法律屬性的改變,這就要求公司的法務人員準確地瞭解研發人員的想法、目的和技術實現方式,透過交流磨合在不影響產品功能的前提下規避潛在的法律風險。
做法官只需要深諳法律的執行規則,但企業的法務總經理,還需要對商業的執行規則有深刻的認知。
在江波眼中,這兩者的關係十分有意思,“法律規則更剛性,商業規則更靈活,但二者並非相互對立。民法中的法律規則大多是從日常生活交往的規則中抽象出來的。商業法律的本質是商業規律與商業規則的抽象化和固化。二者存在著內在統一的關係。”
“行吧,江哥,我聽你的,回頭我去和彭總彙報一下你的建議。”
陳不語點點頭,能做到高管位置上的人,都不是聽不進去話的人。
“我不是一個認死理的人,我向來是以解決問題為導向,讓步和妥協,在我看來只是解決問題的方式之一。”
江波有著敏銳的洞察力,任何話題他都能迅速地撥開問題表面的迷霧,一針見血地直指事物本質。
“江哥,有你在實在是太安心了。”
專業人士的一通開導,讓陳不語總算有了底氣。
“可別給我戴帽子啊,我就是個輔助。”
江波笑著擺了擺手,陳不語臨走前,還給他拿了一小包新茶。
在他心中,一直將自己定義為“輔助者”,直言法務工作者是處在一個支援和輔助的位置來為公司的發展保駕護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