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氣溫終於回暖了些。林雨山卻始終揣著兩件心事。

一是黃楹的照片,二是那天在學校外面遇到的奇怪的人。

下了課,同學們紛紛成群結隊往食堂方向去了。她依舊是先去宿舍放下課本,然後如同往常一樣,獨自一個人去食堂吃飯。

“阿姨,麻煩你幫我裝……”

“水餃和蒸蛋嘛,知道。你怎麼總是天天點一樣的菜呀。”食堂阿姨打趣她。

林雨山點頭衝食堂阿姨笑了笑。刷了校園卡很快點好餐,她端起盤子環顧四周,找了一個靠近角落的位子坐下。

餃子熱乎乎的還冒著香氣。她掰開筷子準備開動,窗外的陽光突然被一個黑色的身影擋住了。

林雨山微微蹙眉,抬頭看去。

那人沒說話,只是笑盈盈地看著她。

雖然戴著口罩,林雨山仍然可以憑著這件黑色衝鋒衣認出眼前的人來,他今天沒有戴鴨舌帽。

“好巧,又碰到了。”高原將自己端著的盤子放在她對面,摘下口罩坐定。

他背對著光線,陰影不偏不倚,正好投射在他張揚恣意的面孔之上。

真是想到什麼來什麼。

林雨山沒搭理他,下意識地將盤子挪得離他遠了些,自顧自地夾起水餃吃了起來。餘光裡,高原沒有要動筷子的意思,他將手肘撐在桌子上託著腮,直直地盯著她看。

林雨山被盯得頭皮發麻,感覺自己要被他的眼神剜出一個巨大的洞來,她渾身不自在,根本吃不下去。乾脆放下筷子瞪著他:“同學,我真的不認識你。”說完端起盤子,準備去其它有空位的桌子找個坐位。

“別急著走啊。”高原見她要走,立刻站起身擋在她身前:“我真的只是想和你交個朋友,沒別的意思,你別誤會我。”

“你平時都是這樣盯著一個陌生人看的嗎?”林雨山冷淡道:“你這樣,我不覺得像要和我交朋友的意思,請你不要用這種不清不楚的眼神看著我,卻一句話都不說。我很不舒服。”

她的話絲毫沒有留情面,高原彷彿對她的態度早有準備。“坐下吧,其它位子現在都坐滿了。而且你一個人吃飯多沒意思,我要求很低的,做不成朋友也沒關係,做個飯搭子也行。”

他這話也算是十分厚顏了,林雨山不客氣的話都到了嘴邊,聽了這話反而被噎回去了。她在心裡狠狠白了對方一眼,終於問道:“好吧,請問你突然找我到底想做什麼,和我交朋友這個理由我是不信的。”

“先坐下。”高原笑嘻嘻地先將她哄得坐在位子上,之後自己也掰開筷子,一邊吃一邊閒閒地說著:“現在你總可以確定,我是跟你同一個學校的吧。”

“經常會有同學帶著自己校外的朋友來我們學校食堂吃飯,這種情況很常見,不能因為你也在食堂吃飯就判定你是我們學校的學生。”雖然林雨山心裡有個譜了,猜到他可能確實是靖州大學的學生。可看到他略顯輕浮的樣子,就總是忍不住用話懟他。

“哈哈。”高原徹底被她這番和別人明顯不太一樣的言論弄得笑出了聲。“你這麼嚴謹,不去學法律而去學地質,可惜了。”

林雨山實在懶得去和他打哈哈,直接切入主題:“我想問你,之前在學校外邊遇到我的時候,為什麼要說那種奇怪的話?”

“很奇怪嗎?”高原不慌不忙地吃著餃子,說了一句答非所問的話。“平時一個人上課、吃飯,很孤獨吧。”

林雨山抬頭,才發現他跟自己點了一樣的飯菜,都是水餃和蒸蛋。

“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高原眯起眼睛,漫不經心地說道:“學校裡面獨來獨往的人不止你一個,但你實在是很顯眼。”

顯眼?

林雨山實在是想不通自己有哪裡顯眼的,除了自己設計本年級地質系唯一的女孩子之外,可能就是專業課經常考到年級第一這回事了。不過他怎麼會注意到自己總是一個人行動的?

“又不說話了。”高原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饒有興致地揚起嘴角,用筷子夾了一個餃子放入口中。“你別誤會啊,我不是在說你很漂亮的意思。”

“咳咳……!”

林雨山也不知是被先前吃下去的餃子嗆到,還是被他這句話嗆到。她猛烈地咳嗽幾聲,臉漲得微微發紅。高原見狀去旁邊倒了杯水遞給她。

“地質系只有你一個女孩子,你今年又是全年級第一,即使我和你不同系,也會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人的存在。”高原跟著也喝了一口水,“我也是聽到別人在議論你,才開始注意你的。”

“別人……都在議論我什麼?是你說的那個什麼傳聞嗎?”林雨山心裡打鼓。即使她一直獨來獨往,可她知道,自己還是很在意別人對她的看法的。

“算不上傳聞。只是他們對一個學習成績優秀,長得也很漂亮的女孩子的好奇罷了。好奇你為什麼入學這麼久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不同的是,他們都沒膽量靠近你,而我行動了。”

剛說完,高原就“啊”了一聲,他整個人往椅背上一仰,手掌拍了拍額頭,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暴露了。”

林雨山一怔,自從父親去世之後,很少有人如此毫不吝嗇地誇讚她。就連在徐孟洲家生活的五年也是如此,從小到大,她聽到的都是比較誠懇的鼓勵,反而對這種直白的話沒有什麼應對經驗,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

原來是這樣,她還以為是什麼很嚇人的事情。

之前聽到“傳聞”二字的時候,林雨山很不安,如今解釋清楚了,她也鬆了一口氣。不過再仔細想想這番話,她的心情更復雜了。

她對別人的所謂“好奇”雖然戒備,但又感到新鮮。她從未想過自己每天乏善可陳的日常也會被人注意到,內心泛起一縷奇異的波瀾。

“所以呢……?真的會有人因為一個人顯眼而產生好奇,從而想要去和那個人交朋友?”林雨山是真的無法理解,在她眼裡,一切的事情的發生必須要有一個合理的邏輯。

“你還真是……”高原放下筷子無奈地笑笑,“我想認識你所以就行動了,就這麼簡單,沒有為什麼。”他還想再說些什麼,被林雨山的手機鈴打斷了。

林雨山拿起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眼神突然亮了起來。

她微微側過身,然後起身離開餐桌,雙手捧著手機放在耳邊小聲說著,聽不清談話內容。過了一會兒,她平常略顯冷漠的臉上突然就煥發了不一樣的神采。雖然側對著他,高原還是能看出林雨山嘴角的笑意已經快要溢位來了,跟變了一個人似的,看得他怔住了。

她和徐孟洲最近一段時間,因為準備課題研究材料的事情,聯絡漸漸變得多了起來。想到自己前面三年忍著不聯絡徐孟洲的努力已經徹底功虧一簣了,現在她也不後悔了,只是覺得可能這就是上天的安排,讓一切順其自然吧。

“雨山,吃飯了嗎。”電話那頭傳來徐孟洲的聲音。

不知為何,林雨山聽出他的語氣有些怪異。說不出具體哪裡有問題,總之,與平常的他不太像。

“嗯,我剛吃完。”林雨山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打電話過來,連忙左右看了看,確定附近沒什麼人經過,才小聲地說道:“有什麼事嗎?”她既緊張又期待。

“沒什麼事,就是想到你下個月就要過生日了。”電話裡他的聲音頓了頓,有些不自然,“上次你給我打電話說了很多,我覺得這幾年對你關心得太少了。”

“真的?你是這麼想的嗎?你還記得我的生日。”林雨山先是一驚,而後心頭倏然湧起一陣酸楚。她以為徐孟洲早就不記得她的生日了。反正自從上了大學,換了一個新環境,由於幾乎沒交朋友,漸漸地她自己都沒有把自己的生日放在心上了。

“怎麼會不記得,以前你生日的時候我總是帶你去博物館,展覽會這些。”徐孟洲輕咳了一聲,“你會不會覺得很土。”

“徐老師也會說土這個字!”林雨山徹底被他逗笑了,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才會覺得徐孟洲的語氣奇怪。“誰說的,我很喜歡,一點都不土。”

“嗯。女孩子喜歡的娛樂專案我不是很瞭解,這次由你自己決定怎麼過生日吧。”

隔著聽筒林雨山都聽出他語氣中的為難了,她試探性地問了句:“我想去哪就去哪嗎,怎樣過都可以嗎?”

“可以。”

林雨山念頭一轉,“我光想著問生日去哪兒,忘記你有沒有空和我一起過了。”

“……”

“徐老師?你在聽嗎?”

“我在聽。”

“你會來陪我一起過嗎?”

林雨山內心忐忑,她知道她現在已經成年了,如果現在他們兩個人單獨出去,意義和從前是完全不一樣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是你過生日,一切滿足你的要求。”

意料之中,一箇中規中矩的回答。

“我生日那天正好是週六。”林雨山沉聲道:“是你說的,一切滿足我的要求,不要反悔。”

徐孟洲沒有再與她多說下去,只是答應下來。說他還沒來得及吃午飯下午還要上課,便匆匆掛了電話。

過了好一會兒,林雨山才收起手機,回到位子上。臉上的笑意還未完全褪去,她拿起筷子,一口氣往嘴裡塞了兩個餃子。

高原挑眉看著她。“這麼高興,男朋友嗎?”

“沒有。”林雨山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差點忘記高原還坐在這裡,她現在根本沒有心情和他再繼續說下去了。“同學,我有事先走了,你慢慢吃。”說完去旁邊拿了張紙巾胡亂地擦擦嘴,端著吃完的盤子就離開了。

自己吃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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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下午林雨山和另外三個室友都有課。回到寢室,林雨山爬上床準備小憩一會兒,右前方的紗帳裡突然傳來室友蔣文君的聲音,她一個人先回來午休了。

“雨山,我今天在食堂看見你了。”

林雨山被嚇了一個激靈,大學寢室都是這樣,隔著簾子也能交流。

“在哪兒啊?看見了怎麼沒叫我一聲,我好過去跟你們一起吃。”

這三名室友都在同一個班,基本上下了課就直接去食堂吃了。除非有什麼特殊情況,三個人下了課需要回寢室,如果正好碰到林雨山在寢室,才會叫上她一起。

她知道她們本沒有義務一定要等自己一起結伴去吃飯,所以基本也習慣自己一個人吃了。不過林雨山只要在食堂碰見她們三個了,都會主動上前拼桌一起吃。

“你男朋友在旁邊,我們怎麼好意思叫你。”蔣文君笑著打趣她。“你真是,什麼時候交男朋友了竟然不告訴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