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有令,廢四州十四縣柴捐。”中和四年十一月初八,一則訊息在夏州城內流傳了開來,隨後又以極快的速度在四州範圍內擴散。

柴捐,並不是夏州首創,天下諸鎮徵收的不在少數,甚至可以說大部分都在徵收。收上來的柴,官府用一部分,作為官員福利發下去一部分。

邵樹德以前一直覺得在夏州砍柴破壞環境,因為這裡的生態較為脆弱。但州中用度實在貴乏,每一文錢都很寶貴,便一直沒廢除。這次他終於下定決心了,用石炭(煤)來代替柴,取消柴捐,給百姓減輕一點負擔。

至於事情的由頭也很簡單,趙玉剛剛給他生了個兒子,諸將紛紛道賀。邵大帥一高興,便決定廢除柴捐,同時用俘虜的那些拓跋党項丁口去挖煤。

夏綏四州之地,別的不多,煤那可真是多到爆,後世露天煤礦隨處可見。本朝以來,煤炭的使用還不是很流行,稍微上點規模的煤炭採掘業主要在關中和晉陽。文宗年間,日本圓仁和尚至晉陽,言晉陽城西的晉山之上,“遍山有石炭”,“遠近諸州人盡來取燒”。

不過在其他地方,使用得遠不如宋代普遍,夏州甚至還沒開這個頭。為了保護生態環境,涵養水土,邵樹德便下了這個命令,不過並不是立即執行,明年還得過度一下,後年正式取消柴捐。

這當然是一項德政。希望這個“德”能惠及到自己兒子身上,讓他健健康康長大。

“大王,若能大量產石炭,百姓倒是少了一樁苛捐雜稅。”夏州講武堂之外,行軍司馬吳廉拱著手,說道。

“此物甚廉,然不可拿來煉製軍械,吳司馬還需盯著一點。”邵樹德說道。

講武堂是由以前的鐵林軍隨營學堂演變來的。這次重新整理了一番,和以前有了較大的變化。

首先,原本供隊正以上軍官進修的部分仍然保留,這是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講武堂最重要的職能。這些軍官起於行伍,文化水平不高,但經驗十分豐富。他們若想進一步提升,靠戰陣廝殺慢慢成長太慢了,而且成材率較低,淘汰率極高。有的時候,戰功到了,不得不提拔,但他的實際水平可能還無法勝任這個職務,這就給軍隊的戰鬥力帶來了隱患。

晚唐這會其實很多這種軍官。升官靠的是武勇,但帶兵和武勇是兩回事,他能當陷陣勇將,可未必能帶五千人長途行軍打仗,這個問題必須要解決。辦法就是給他們進修,透過課堂學習提升他的眼界,幫他補全一些知識層面的空白或缺陷,提升成長速度。

邵樹德最初靠自學外加討論,後來層級高了後,這個方法行不通了,就只能請教張彥球、諸葛爽等人。尤其是諸葛爽,教了他太多東西,可以說是親手將他從一個軍將的層級提升到了大將的層面。

將門世家,將這些知識敝帚自珍,但自己不能這麼做。人才的貴乏,始終是困擾自己的一大問題。因此,講武堂的設立就十分必要了。

講武堂之下,還將設附屬的朔方縣、夏州兩級武學。縣武學擬招收五十人,以十歲左右的孩童為主,由文教諭教授讀書習字的同時,還有武教諭對他們進行基礎的軍事訓練,讓其習慣軍旅氛圍。

五年學習期滿後,可進夏州武學,再學習五年戰陣、後勤、治軍等高階軍事知識,同時騎馬、射箭、槍術等科目要考核合格,優異者直授隊正,一般的授予隊副。

縣武學最近已經招收完畢,五十個孩童,大部分是家裡困難飯吃不飽被送過來的,甚至還有不少孤兒。

幾個讀書人做文教諭,教他們文化知識,不需要多厲害,能粗通文墨即可。武教諭則由幾個傷退下來的老兵擔任,按照小孩子的身體情況適當降低訓練量,保證他們健康的同時也能打下點基礎。

州武學目前也不會閒著,大概招了二十來個軍中子弟,十四五歲的年紀,半大少年。他們或多或少都會耍槍弄棒,箭術也還湊合。接下來他們將學習五年,不僅僅是個人技藝,還有戰陣知識。

講武堂三級體系,目前還處於籌建、完善狀態,邵樹德親任總辦,幕府行軍司馬吳廉、鐵林軍判官陳誠擔任會辦。過了新年就正式開學,邵某人希望這能成為定難軍未來重要的軍事人才來源。

不知道河東、河南、河北的將門世家聽聞後,會不會痛斥自己將他們秘而不傳的屠龍之技給擴散了。但無所謂了,老子就是要這麼搞,你們大軍頭套小軍頭,我沒那麼多人才來投奔,那麼幹脆另起爐灶,自己弄一個系統,不信比你們的差。

這事他會一直盯著。宋代搞中央、州、縣三級武學就搞廢了,范仲淹還特意上奏說“沒人願意入學”,讓開辦不過九十餘天的武學關門。到王安石變法時重辦,結果還是讓文人來監督、管理武學,這本來就是一件很不靠譜的事情,自己要引以為戒。

雖然自己就是武夫出身,但這年頭的武夫,他自己都怕。自己活著的時候,還能壓制這些人,但死後可不敢說。楊行密何等英雄人物,死後楊氏兄弟是個什麼下場?武學若能辦成,其實是自己留給兒子最大的禮物,制度化的東西,總比個人威信要靠譜。

回到郡王府後,邵樹德忍不住去看了看一雙兒女。當了父親後,自己的很多想法都產生了微妙的變化,恨不得現在就為他們鋪平以後的道路。但理智告訴他,過分溺愛是不對的,女兒另說,但兒子還需要自己成長、歷練。

朱溫在世時,其實李克用根本玩不過他。但兩人一死,梁、晉各自的結局如何?

“大王,妾孃家幾個侄男侄女想到夏州來住一陣子。”回到書房後,王妃折芳靄跟了過來,輕聲說道。

邵樹德將她輕輕擁到懷中,撫摸著漸漸隆起的小腹,問道:“這是外舅的意思?”

折芳靄點了點頭。

邵樹德輕嘆口氣。自家娘子可甚少在自己面前顯露這麼軟弱的一面,這是感到危機了?身邊的女人是不是太多了?以至於讓一貫以堅強、從容形象示人的髮妻都感到不安,這是自己的失職。

“夫人,折家的幫助,某記在心裡。剛出兵討黃巢那會,身邊不過騎卒數十,是小郎親自帶著四百多折家子弟過來相助。這份恩情,如何能忘?”說完,又撫了撫折芳靄的小腹,道:“如今的基業,都等著吾兒出世後繼承呢。”

折芳靄臉上露出了笑容,道:“還沒生呢就知道是兒子?”

“那就再生一個,大不了某辛苦一些。”邵樹德厚著臉皮說道。

折芳靄噗嗤一笑,將臉埋在邵樹德胸口,輕聲道:“今晚就把那三個侍婢還給你。”

還有這好事?邵樹德精神一震。

自家這個娘子對趙玉、封氏姐妹都沒什麼,唯獨對嵬才氏、野利氏、沒藏氏這幾個党項女子特別警惕,動不動讓她們在自己面前消失。呃,好像外面還軟禁著個拓跋蒲,自己還沒吃著,都不敢帶回家啊。

“大王基業穩固了,需要應對的事情太多。嵬才、野利、沒藏對大王的基業都有幫助,就像折掘氏一樣。此三人,妾以後不會拿她們當婢女了。但有一點,大王切勿——”

“切勿沉迷女色。”邵樹德義正辭嚴地搶答道。

折芳靄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自己每次勸諫夫君,到最後都稀里湖塗地勸諫到了床上,自家夫君這個老毛病,看來是很難改了。

“以後不準再搶別人家的娘子。”折芳靄從邵樹德懷裡起身,整了整襦裙,飄然而去。

尹人遠去,手有餘香。

邵樹德輕嗅了下指尖,舒服地躺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開始思考:“還有一個月就是祭天大會了,折家居然都感受到了壓力,這是不是變相證明了自己的成功呢?穩住,不能飄啊。祭天大會第一次在夏州辦,可不能搞砸了。屆時看看誰來了,誰又沒來,都拿小本本記下,明年再算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