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大帥。”

“西門宮監。”

西門重遂府上,邵樹德在大群親兵的簇擁下進了後院,與他商談要事。

“邵大帥治得好兵,渭北一戰,大破鳳翔軍八千眾,斬李昌符。”西門重遂很是熱情,親自給邵樹德煮茶。

邵某人看著他往茶湯中放入椒鹽,嘴角抽了抽,沒說什麼。親兵都知道自己的愛好,斷然不會往裡面加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如今在西門府上,也只好忍著了。

“若無邠寧朱帥幡然醒悟,臨陣倒戈,怕也沒這麼容易。”邵樹德謙虛道:“朱玫此番亦立得大功,西門宮監不妨著意籠絡。”

邵樹德是厚道的,也是講信譽的。收了王重榮三十萬斛糧食,便幫他解決麻煩。朱玫臨陣反水,立了功,自然也要獎賞。不如此,自己的名聲就要壞,以後還有人為你效力?

“朱玫此人,也是老行伍了,若能移鎮,自然千肯萬肯。”西門重遂說道。

邵樹德頷首道:“西門宮監不妨看看有無空缺。”

“鳳翔一府二州二十縣,還領有不少蕃部,若能移鎮,朱玫當能滿意。”西門重遂說道。

邵樹德“恍然大悟”道:“邠寧三州二十縣,到底無法與鳳翔二十縣相比,若能移鎮鳳翔,朱帥當大為滿意。”

邠寧窮困,雖領二十縣,但與鳳翔的二十縣差距甚大。而且鳳翔鎮還領有不少內附的吐蕃部落,那些部落亦佔著州縣,同樣是一筆油水,就是不知道朱玫能不能像自己壓服党項一樣搞定那些吐蕃部落了。

“朱玫既移鎮鳳翔,邠寧節帥何人可為之?”西門重遂又問道。

邵樹德看了他一眼,對此人如此上道非常滿意。聰明的合作者,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知道自己的優勢在哪,劣勢在哪,會做出取捨。若無定難軍擊破李昌符,兵進長安,田令孜也不會倒臺。所以,此時不妨先滿足盟友的條件,然後再談其他的。

“邠寧節帥……”其實邵樹德也有些躊躇。

本來他是屬意趙儉的,但昨天發生了點意外。天水趙氏分支之一的關中趙氏趙光逢、趙光裔兄弟深夜前來,表示願意辭了朝官,到定難軍幕府謀職。邵樹德喜出望外,當場便同意了,不過具體授何職,還得再觀察觀察。

有了這麼一個意外,他突然不想再讓趙儉當邠寧節帥了。趙氏的影響力,最好限於文官,不能再讓其插手軍隊。

今日一大早,他找來陳誠問計。結果陳誠吞吞吐吐,再三逼問之下,給出了一個人選:表麟州刺史、振武軍沿河五鎮都知兵馬使折宗本為邠寧節帥。

邵樹德沉吟許久,沒有當場答應。

折家已經是平夏党項第一大族了,移鎮邠寧之後,當能接觸到慶州附近的橫山党項東山部。東山部無大族,較為鬆散,若能被其徐徐消化,總是讓自己心裡覺得不太得勁。

作為政治生物,他始終對鎮內各派系力量的此消彼長非常敏感。但左思右想,邠寧節帥這個職務確實不能給外人,自己又不能一人身兼數鎮節度使,於是最終還是決定便宜折家。

以後,該與沒藏氏更親近親近了。沒藏氏就在東山部的東面,讓他們牽制一下折掘氏力量的擴散。各部黨項,只能有一個共主,那就是關北可汗——筆誤——定難軍節度使邵某人。

另外,此番回去後,亦可與麟州楊家多親近親近。折家將、楊家將,後世都如雷貫耳呢。

“西門宮監,麟州刺史折宗本為國戍邊多年,善於籠絡党項部族,可表其為邠寧節帥。麟州團練使折嗣倫武勇過人,兼識大體,可繼任麟州刺史。”邵樹德說道。

西門重遂一點也不意外。

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此時不撈好處,更待何時?趁著王重榮、李克用尚未進京,先把任命發下去。

折家也是麟州大族,掌軍多年。折宗本既有朝廷任命,再帶個三千子弟兵赴任,又緊鄰邵樹德的地盤,坐穩邠寧節帥的位置當無問題。而朱玫要去鳳翔赴任,不帶得力兵馬隨行估計也不成,折氏的位置就更穩了。

邵樹德此番南下,收穫不小啊!聽聞他還在蒐羅長安工匠,不惜強制遷移,弄得城內雞飛狗跳,幾以為亂兵劫掠了。目的如此明確,行事一點不拖泥帶水,日後前途不可限量。

“邵帥日前被罷各職,皆亂命也,今當恢復如初。不知可還有所求?”西門重遂又問道。

“不知宮監可有何建議?”

“不如領朔方節度使,轄靈、鹽、會、夏、綏、銀、宥、豐、勝、麟十州,豐安、定遠、振武、三受降城,加六城水運使,安撫平夏、河西、橫山党項諸使,銀川、永清二牧監,安北、單于兩都護?”西門重遂看了眼邵樹德,問道。

“不可!宮監何故戲我?”邵樹德苦笑:“此必令某為諸鎮眾失之的。某隻願求關北四道制置使,實領定難軍節度使即可。”

“關北四道制置使乃虛名,並無用。”西門重遂其實也暗暗鬆了一口氣,此時笑道:“陳敬瑄雖領三川及峽內諸州都指揮﹑制置等使,然實際號令不出西川。”

“某隻需名義。關北諸州,戶口不豐,羌胡遍地,他人看來並無價值,然對某來說卻正合適。”邵樹德說道:“只需關北四道都指揮、制置等使,某願為國緊守北疆,清掃胡虜,永鎮國門。”

“既如此,此事便交由某來辦,不難。”西門重遂道。

邵樹德並沒有獅子大開口,這讓西門重遂如釋重負,同時也對其更高看了一眼。如果真的貪心不足,那下場未必比黃巢好到哪裡去。

眾失之的,可不是那麼好當的。

與西門重遂談完這些事後,邵樹德便告辭了。至於西門氏如何起復,其實根本不用他管,朝廷自有分寸,西門思恭、西門重遂叔侄二人也有分寸。

像田令孜那樣獨掌大權估計有點難度,除非定難軍幫他們打退王重榮、李克用二人,但邵樹德憑什麼這麼做?先不說人家那麼多兵馬,是自己兩倍以上,就是即便打贏了,也會損失大量軍士、錢財,圖什麼呢?

當初李克用能被起用,就是楊復光、王處存二人說的情。如今楊復光已死,其兄弟楊復恭在藍田裝病,多半與李克用還有聯絡,這次說不定也要上臺了。

西門氏,應當有分寸,與楊復恭分享權力也沒什麼。反正自己的第一目標是人,第二目標才是在朝中有個政治盟友,西門氏只需牽制好楊復恭即可,別讓人給自己找麻煩。如果他們夠聰明,大可以利用李克用尚未進京的時間視窗,加緊拉攏神策軍諸將,以便在未來與楊復恭的權力爭鬥中佔據先機。

西門思恭叔侄老宦官世家了,不會不懂這個道理。

不過說起神策軍諸將,多為田令孜黨羽,尤以他從蜀中帶回來的“隨駕五都”為甚。此五都人,多為河南陳、許、蔡諸州軍士,為楊復光所募,老於戰陣,驍勇善戰,曾擊敗過朱溫。楊復光死後,鹿宴弘帶人以護駕為名西躥蜀中,後被諸葛爽擊敗,散去。

王建、晉暉、韓建、張造、李師泰五人率部投奔田令孜,被收為養子,深受倚重。皇帝出奔之前,王建、晉暉二人掌管皇帝禁宮宿衛,韓建被任命為華州刺史,但尚未赴任,張造、李師泰二人仍在神策軍為將。

邵樹德、朱玫昨日入城,今日便開始大索全城,搜捕田令孜黨羽。兩萬多勝兵威壓之下,神策軍不敢抵抗,很多將領被搜出,關押。張造、李師泰二人先是躲藏在軍營中,試圖負隅頑抗,後被軍士們拋棄,五花大綁送了出來。

張、李二人破口大罵,軍士們面無愧色,道:“聖人賞賜,將軍多有截留。吾等從河南入蜀,復入關中,提頭賣命,所求者財貨耳!聽聞定難軍邵大帥賞罰公平,從不貪墨資財,吾等便獻你為功,自投邵大帥去也。”

張、李二人被捕,再算上被折嗣裕提前抓起來的王建、晉暉、韓建三人,隨駕五都便算是齊了。五人的部屬,邵、朱二人分了分,王建、晉暉二人的部屬給了朱玫,其餘三都自歸邵樹德。至於神策軍其他兵馬,二人皆看不上。

五人中,邵樹德打算赦免韓建,並將其帶回夏州。其餘四人,將與田令孜眾黨羽一併問斬——如果西門氏不願出面搭救攢人情的話。

眾黨羽家中財貨亦抄掠一空,充作定難軍、邠寧軍的賞賜。

隨駕五都,共五千人。邵某人之前大戰鳳翔軍,俘其三千餘人,今又得三千河南精兵,六千老卒入帳。帶回夏州後,好好整頓一番,重建靈州豐安軍的底子便有了。

朱玫亦大有收穫。他之前也俘虜了兩千多鳳翔軍,今又得兩千,麾下兵馬逾萬。鳳翔鎮被李昌符在渭北揮霍掉的兵額缺口,應是可以補上大半了。

先入長安就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