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法師,翻譯大食書籍之事,便交給你了。”邵樹德要與周易言談正事,於是便開口讓摩尼法師先走。

這種優秀的外語人才,還是值得他高看一眼的。

不知道為什麼,高階僧侶們精通外語的比例很高,可能和傳教需要有關。

回鶻人所使用的語言,其實還是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這個摩尼法師就精通回鶻語、突厥盧尼語、漢語、粟特語和吐蕃語,不會大食語言。不過沒關係,有其他和尚懂波斯語、大食語、梵語,一起參詳、翻譯就是了。

摩尼教的僧侶們同樣精通多種語言,邵樹德也準備接見他們。一方面是讓這些宗教人士出面安撫人心,儘快恢復甘州的秩序,一方面也可以翻譯書籍。

另外,摩尼教的有些價值觀挺有意思的。比如他們主張善惡二元論,將農耕和素食視為善行,將遊牧社會的習俗視為黑暗。

宗教,對文明水平低下的部族而言,意義重大。蓋因大部族之中,還有小部族,人口來源、風俗習慣、生活方式,未必全都一樣。而宗教成為全部族甚至整個汗國的信仰後,有利於規範各部落的習俗,使得他們在文化上趨近統一。

統治者看得到這種現實的好處,因此往往會順水推舟,幫助宗教的發展。

摩尼教、佛教乃至某教,其實都不太贊成遊牧,光這一點,就足以讓邵大帥借重他們的力量。

不過也要盯著他們,不要讓歪嘴的和尚念歪了經。最好,自己也懂一點外語,能親自和當地人交流,更有利於統治。

邵樹德其實也挺有語言天賦的。

他的党項語已經有相當火候,甚至就連方言都略懂一些。去年又開始學習藏文,目前只能說剛剛入門吧,還談不上什麼火候。但他這種積極學習的態度,確實讓很多閒下來就不知道幹什麼好的武夫汗顏——有的武夫,拿刀子一片一片刮僕人的肉,精神空虛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摩尼法師很快告退。

此行,他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靈武郡王並不怪罪之前他在烏姆主身邊參贊謀劃,反而準備撥下諸多賞賜,組織人手翻譯他國書籍。

先把這件事辦好,讓靈武郡王滿意,以後就有了進身之階,可以與摩尼教那幫人好好爭奪一番涼、甘、肅三州的傳法。

“周將軍,還有一件事,某長話短說。此番率軍反正,功勞不小,某欲委你為河西觀察幕府判官,兼甘州都部落使。”目送摩尼和尚離開後,邵樹德又看著周易言,道:“烏姆主奔張掖,州城內亂火拼,又北奔沙磧。如今諸部人心惶惶,一些膽小的,還遷居他處。周將軍在甘州為將多年,威望素著,可前往招撫。這些個部族,沒人比你更清楚了。另外,州中僧侶多年來行走各部落,結下諸多善緣,亦會遣人相助。好好做這事吧,完事後,另有賞賜。”

“謝大帥恩典。”周易言鬆了一口氣。以前在烏姆主手下,官做得再大也做不得數,如今得個觀察判官兼都部落使的新職,雖然不實際掌兵權了,但總算是一個良好的開始。

“肅州亦有回鶻族帳,與甘州可有聯絡?”

“回大帥,肅州回鶻諸部,人數不下兩萬,與甘州牙帳素有來往。”

“可遣人招撫,不必令其舉族遷往甘州,留在肅州即可。你這個都部落使,要在散居肅州、瓜州、沙州以及河西沙磧的回鶻部落身上多下點功夫。”

“遵命。”

“先下去吧,銀槍都募兵之事,最為緊要,先把這事辦起來。”

送走摩尼、周易言二人後,邵樹德看了看坐在身邊的陳誠、楊悅、折嗣裕、李唐賓等將,道:“甘州之事已畢,如今剩下的只有一個肅州了。某決定,待銀槍都招募組建完畢,便西行肅州。”

“大帥,西行肅州,欲戰耶?”

“能撫則撫,能不戰便不戰。”邵樹德說道:“道路遙遠,民情複雜,能得甘州,已是僥天之事。之前攻涼州,若李仁美不來招惹我,這甘州的處置手段,便與肅州一般無二,以招撫為主。李仁美自可在刪丹做他的可汗,表面恭順即可。鄯州吐蕃諸部,就比他識時務多了,那個吐蕃窩子,我至今仍對他們優容有加。去歲鎮內買了兩千對犛牛角,給的價錢也稍貴一些。這李仁美,就是野心太大,以至落得個今日之下場。”

鄯州吐蕃,人多勢眾,邵樹德暫時仍不想對他們來硬的。表面羈縻,再來一些商業方面的聯絡,不給隴右鎮添亂就行了。

當然這也有前提,那就是不能出現在各部中都很有號召力的強人。一旦出現,哪怕花費再多,道路再遠,邵樹德也準備起大軍征討,毫不容情。

四月二十五日,周易言來報,銀槍都五千騎已招募完畢,邵樹德立刻前往檢視。

刪丹城外的草地上,五千青衣騎士牽著戰馬,列隊等待著。

銀槍都的器械,暫時仍然沿用他們的老裝備,都是戰前烏姆主給他們配發的,包括戰馬亦是。

目前刪丹城內的數千工匠已在甄別,精於築城的發往靈州懷遠縣參與築城,精於木工、冶鐵及皮具處理的發往隴右,作為即將成立的渭州都作院下轄之隴西、襄武兩作院的工匠,打製軍械。

渭州都作院,就是為隴右八州的駐軍打製器械的。

一萬五六千衙軍、六七千州兵,日常訓練都有消耗。將來如果對桃州、鄯州、廓州、疊州、宕州等地用兵,也需要這裡提供器械。甚至在對關中、蜀中用兵時,渭州都作院也能發揮很大的作用。

李仁美這廝,雖然有點認不清形勢,狂妄自大,但他對於工匠卻非常重視。似乎這也是草原民族的一貫特點,自身水平低下,手工業者貴乏,因此每擄來一個,都儘可能給予良好的待遇,然後讓他們帶徒弟,擴大工匠規模,給征戰提供保障。

只可惜,甘州回鶻的鐵匠數量還是少了一些,大多數還是營造匠人,給回鶻可汗建城市、宮室用的,結構存在很大的問題。渭州都作院的實力,一時間還有些單薄,不如令肅州龍家獻上部分工匠,連同其家人,一起遷往襄武、隴西二縣定居。

“發賞!”邵樹德大手一揮,道:“人賜錦兩匹、糧一斛。”

周易言立刻遣人將訊息傳了下去,回鶻軍士們聞訊,臉上慢慢有了喜色。

人皆言甘州回鶻富裕,但那和普通牧民有關係嗎?富的是特麼的貴人、酋豪啊,依附於上層的官員、僧侶、商人群體也能分得一杯羹,但普通回鶻牧民可就窮得掉渣了。

朔方衙軍的待遇,這幾天也對這些回鶻人講過了,大多數將信將疑,實在很難相信中原的將帥要拿出這麼多錢來養大頭兵。那簡直不是兵了,是大爺啊,可能麼?

五千人,發了一萬匹蕃錦、波斯錦。這種錦,應該是用旁遮普野蠶絲編織的,優點是結實、耐磨,缺點是不夠細膩,故價格不咋地,但肯定比普通雜絹貴一些的。

一斛糧,自然是甘州庫裡的了,麥子、青稞、回鶻豆混著發,總計五千斛。

“爾等既入銀槍都,那麼便可月領糧賜兩斛,正旦、春社、寒食、重陽、冬至五節,還可各領一次賞。”邵樹德讓人將他的話一句句傳下去。

“賞賜豐厚,足可保你一家五六口人衣食無憂。若再置辦下田地,租給他人耕種,日子可稱得上富足。”

“有如此厚賞,便當苦練武藝、軍陣,上陣時死命搏殺。放心,撫卹之類,斷不會少。”

“諸般條例,一言難盡,爾等日後自可找上官或袍澤問詢。”

讓銀槍都軍士們慢慢消化這些訊息後,邵樹德又到了另一處。

回鶻出了兵,甘州其餘部族當然也不可能輕鬆。除主動獻上大批牛羊馬匹外,還需服兵役。不多,主要是為了補足此番出戰各軍的缺額,一兩千人就夠了。軍士家人,自然也遷往靈夏,甘州諸部,又少了萬人。

“大帥,西邊有訊息傳來,肅州、沙州兵萬餘騎,由沙州節度使張淮深、肅州刺史龍就親領,已至建康軍城。”突然間,親兵副將鄭勇跑了過來,稟道。

建康軍城,在甘州以西約一百九十里,位於祁連山北麓,是甘州最西邊的一座軍事據點。天寶年間駐兵五千二百人、馬五百匹,不過此時只空留了一座破敗的城池罷了。

“很好,終於反應過來了。”邵樹德笑道:“傳令下去,諸軍整頓器械、糧草,某要親率大軍西行,會一會龍就和張淮深。”

西行會龍、張二人,事關重大,邵樹德準備帶上鐵騎軍、豹騎都、銀槍都、豐安軍、天柱軍全部,外加包括嗢末在內的蕃部兵馬萬餘人。刪丹這邊,只留經略軍七千五百步騎守著。

三萬餘人西行,場面宏大,需要準備的東西很多。

沒說的,開啟烏姆主可汗的倉庫,能用的全部帶上。雖然交戰的可能性不大,但做好萬全準備總是沒錯的。

西北這些割據軍閥,只認實力。憑藉大軍威勢壓服他們,讓他們心驚膽戰,才可能令其聽話,不至於成為一個後方隱患。

邵大帥是比較貪婪的,既想拿到絲路豐厚的商業利潤,又想控制河西走廊的馬匹,還想徵募當地精壯入軍。這三大目標的實現,必須要有一個穩定的大後方。肅州龍家,必須要收服,歸義軍可以結好——相信他們本身也有這個需求。

四月二十六日,大軍次第開出,沿著祁連山北麓,一路西行。

沿途有很多果園、農場、麥田,利用發源自祁連山的雪水灌既,收成都很不錯。

邵樹德甚至看到了西瓜!

歷史上遼國也是很多年後西征,才從回鶻人那裡得到了這種農作物,命名為“西瓜”。

後晉年間胡嶠曾在《陷北記》中記載:“契丹破回鶻得此種,以牛糞覆棚而種,大如中國冬瓜而味甘。”

可見至少在五代後晉年間,中原地區的西瓜是極其罕見的,以至於連宣武軍掌書記胡嶠都沒吃過這種東西,也不認識。

西域還有多少動植物尚未傳入中國?

既然守著大西北,有近水樓臺的優勢,似乎可以多在這方面動動腦筋。

敦煌已經有一定規模的棉花種植業了,就是不知道是什麼品種。

此外還有胡蘿蔔?捲心菜?反正多得很。

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馬匹,這是邵樹德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東西。

目前手裡的三大牧場,青海驄有一定的中亞、中東馬的血統。河西走廊的涼州馬也有康國贈送的四千匹汗血寶馬近親的血統。

但這些血統都被極大稀釋了,以至於青海驄、涼州馬一年不如一年,越來越向草原馬的方向靠攏。

單靠自己不斷選育,提純血統,還是慢了一些。如果能再從西域淘到一些優良馬種,提升下本地馬的血統等級,說不定就能培育出一種兼具各家之長的不錯馬種。

俄國人培育成功頓河馬,日本人培育成功東洋大馬,都是很好的例子。

另外,不僅僅是戰馬,挽馬的需求甚至更大。也不知道後世英國人怎麼培育出夏爾馬這種“怪物”的,如果朔方軍有這種強力的挽馬,那畫面真的太美,不敢想象。

一路走,一路看。五天後,邵樹德進入了城門大開的甘州。

此地之回鶻,基本已逃散一空。不過最近陸陸續續有人回來,見到邵樹德並沒有將他們趕盡殺絕的意思後,稍稍安下心來。

“大帥,可要在甘州等待?”親兵十將陸銘請示道。

“不!有客遠來,焉能不迎?傳下去,諸軍帶足器械,箭失、弓弦、刀槍都檢查檢查,若有缺,立刻補全。”邵樹德說道。

“遵命。”

“對了,以銀槍都為先鋒。”邵樹德又特別吩咐道。

陸銘先是一怔,然後大聲應是,下去安排人傳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