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塞之外,松柏翠綠,流水潺潺。

數十軍士趕著大車,說說笑笑。

他們在一處山谷邊停了下來。

這條山谷東西長達十五里,兩側峭壁林立,如刀削斧鑿一般。谷中甚狹,深險如函,就像潼關附近的遠望溝、禁溝一樣的地形。

這種地形在西北其實很多,人們稱之為“塬”。塬頂非常平坦,可住人,可種地,但缺水。塬的四周是絕崖峭壁,直上直下,塬與塬中間有狹窄深險的穀道通行。

軍士們稍稍休息了一會後,便開始撿拾樹枝、砍伐雜木。

這條深險的峽谷就像地面裂開的一條縫隙,以前是交通要道,建有關城,名曰“函谷關”,但後來交通改道,關城漸漸廢棄,此時谷中松柏蔭蔭,不見天日,已成了附近軍士們的樵採之地。

樵採不是什麼好活計,即便在輔兵之中,也沒多少人願幹。這會前來的,要麼是上了歲數的,要麼是技藝不行的,或者乾脆就是被人排擠的。

眾人休息時高聲談笑,幹活時有氣無力,正想二度休息時,遠處有大群騎卒奔來。

眾人連忙聚集起來,議論紛紛。

有機靈的人爬上了樹,放眼望去,道:“有數千騎,往桃林塞去了。”

“你會數數?怎知有數千騎?”

“為何去桃林塞?”

“是不是朔方軍?他們難道沒地方住,要去搶咱們的地方?”

“不去打汴兵,來搶咱們的地方做甚?”

沒人說得清所以然。

桃林塞是陝虢軍的一個廢棄營地,就在秦函谷關舊址附近,東邊是長達十五里的深險穀道,松柏如林,不見天日,西邊同樣是穀道,直達潼關,但相對開闊一些,有桃林置於其中,故得名。

騎軍奔湧向前,很快便至桃林塞外。他們也不嫌營地破敗,直接就將其佔了下來。

與此同時,分出一軍,直衝靈寶縣西北三里的浢津渡口,將其佔了下來。

此渡口為大河津渡之要,可直通河中,陝虢軍設水手二百人於此,直接被趕走了。

桃林塞、浢津並不是他們僅有的兩個佔領之處,事實上當大道的曲沃、新店等地,都分兵把守。

駐守靈寶縣的陝將朱簡有些驚慌,當天就親自前往理所陝縣,求見節帥王共。

朔方軍這架勢,不動城池,但把關津要隘都佔了,只要他們想,各縣之間的聯絡將被截斷,這是要做甚?借道,怎麼借成這個樣子?

王共正在府中欣賞舞姬表演,聽聞朱簡來了後,有些不痛快。

“朱四你又來作甚?”王共起身來到節堂,看著一臉惶急的朱簡,奇道:“難不成有軍士作亂?”

“大帥怎還敢安坐?朔方軍數萬人湧入虢州,四處把守關津要地,不見其東出打汴兵,豈非假道伐虢之舊事?”朱簡也不猶豫,直接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安知建借道天平軍前往長安,遭朱瑄偷襲,三千軍盡沒於河上。邵樹德有此憂慮,也是尋常。其已書信一番於我,言把守諸關隘護衛糧道,並無他意。以此觀之,應是擔心我盡起陝虢大軍斷其歸路。”王共想了想後,說道:“夏兵可曾殺傷我陝虢軍士?”

“不曾。”朱簡想了想後,答道。

“此事先不要管。人都放進來了,我鎮兵不過萬餘,散處各地,如何敵之?”王共抬起右手,幾次想捋鬍鬚,又都放了下來,最後方嘆了口氣,道:“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人都集中到兩座州城裡邊。我父在河中為帥,邵樹德焉敢奪我基業?數萬蒲兵,一旦渡河南下,歸路盡失,他不敢的。”

朱簡愕然,好像有那麼幾分道理,但總覺得還有些問題。

可主帥都這麼說了,他能怎麼辦?最後只能怏怏不樂離開。

他不急著回靈寶,而是先回了自家府邸。

他們這些外鎮將,於外領兵,家人都在陝縣,方便主帥監視,經常很久才能回趟家。

其妻張氏見夫君回來,很是高興,立刻遣人置辦宴席。

酒席吃到一半,來了一位客人,自稱姓朱。

朱簡本以為是哪個冒名攀附的假親戚,心中還暗哂,我就沒幾個家人了,你還來攀附,那卻是自尋死路,待我好好戲耍一番再殺不遲。

不過在客人自報家門之後,朱簡大驚失色,立刻將人引入書房密談。

……

石壕鎮之外,屯將開啟寨門,將人迎了進去。

寨內有營房,有熱水,有食物,還有馬料。

屯田兵們將馬匹聚攏起來,按照騎督的要求,鬆鬆肚帶,喂些麩子、豆餅。

河南馬少,東平郡王大辦馬政,設了好幾個馬場。但畢竟時間還短,底蘊還不夠,若能像平盧、成德的馬政那麼興盛就好了。

戰馬,是寶貴資源,比人還貴。

敢打敢拼的蔡人到處都是,但能衝能跑的戰馬卻不多見。

靈夏之地,估計與河南剛好反過來。

謝彥章胡亂啃著麵餅,同時抓緊時間研判軍情。

根據可靠的訊息,朔方軍已進入陝虢,兵馬眾多。

兵多,有好處也有壞處。

謝彥章跟著義父東征西討,幾乎就從沒在兵力上佔過優勢,次次打的都是劣勢局。

最近一次救援潞州,千餘精騎抄小道,避開晉軍耳目,突入潞州城,與馮霸匯合,讓李克用大吃一驚。

澤州撤圍之後,他們又帶著馮霸部精兵突圍南下。一路上細心大膽,數次衝散當面攔截的晉兵,最後成功突圍至河陽。

不知道夏兵比之晉兵如何,若不夠精銳,人越多越壞事。

他突然想起了曾在關中見到的夏軍騎兵,非常精銳。宣武軍中,大概只有踏白都能與之相媲美。

不過他手下的人也不差。數次繞道突襲,臨陣破敵,每次都大敗敵軍。

過幾日,便要與夏兵對上了,當年見到的那支騎軍,還在嗎?

“騎督,該出發了。”劉康乂(yi)牽馬走了過來,提醒道。

“方略都知道了吧?萬一戰事不利,怎麼走,在哪匯合。如果撤退,往哪撤,都記住了嗎?”謝彥章抬起頭,問道。

“記住了,定不會胡亂跑。”劉康乂也是老手了,當初跟著黃巢一起入關中的,後來又跟東平郡王一起赴汴,屬於心腹核心。

“把各營、各隊軍官都喊來。”謝彥章不聽,直接讓手下騎軍將官全部集中起來。

“若夏兵甚銳,攻之不利,往何處退?”謝彥章隨意點了一人,考較道。

“退往崤坂二陵。”此人答道。

“崤坂二陵何處?”謝彥章再點一人,問道。

“胡郭村。”

“可知怎麼走?若夜間逃奔,不辨方向,怎麼做?”

“都帶了嚮導,不止一人。”

“夏兵馬多,追之甚急,又待如何?”

“可利用屯田堡寨抵擋。”

“每個堡寨位置可記清楚了?”

“記清了。”

“我不信,說來聽聽。”

謝彥章不厭其煩,問的都是看似細枝末節,但卻十分重要的問題,見眾人都能對答如流之後,才放下了心。

其他人,在他們這番問答之中又強化了一次印象,應該都知道怎麼做了。

“出發!”謝彥章招呼眾人上馬,絕塵而去。

他們帶了不少空載的馬兒,就為了能夠維持機動力。但還無法做到一人雙馬,這讓謝彥章頗感遺憾,得向河北諸藩多買些戰馬。平盧鎮馬也很多,亦可採買。

……

洛陽城外,張全義正在為葛從周送行。

葛從周帶著衙軍中較精壯的四千人,同時又從州兵、屯田兵中抽三千勇武之士,包括六百弩手,趕著臨時徵集而來的輜重車輛,向西出發。

這對假父子,真敢搏命!張全義心中憂懼不已。

按照他的想法,夏軍此時還沒來,自當修繕城寨,堅壁清野,讓其野無所掠。

他們的糧道那麼長,如果不能在河南府獲得補給,很快就會支援不下去。

葛從周同意這一點,下令立刻堅壁清野,只給百姓留下活命的口糧。夏兵若要搶,就搶好了,百姓活不下去,就是他們造的孽。

當然百姓沒那麼傻,肯定會想方設法藏下糧食,或者乾脆帶著糧食躲山裡去。

河南府並不完全是平原地形,事實上山很多,可以藏身的地方不少。

但沒關係,只要這麼做了,就能大幅度降低夏兵獲得糧食補給的可能。

幸好有人提供訊息,邵樹德也不敢完全信任王共、王重盈父子,這才不至於措手不及。

七千大軍走在通往陝州的通驛大道上。

葛從周仔細看著那些兵,總算衙軍還能看得過眼,州兵、屯田兵就只能說馬馬虎虎了,這還是挑的比較善戰的呢。挑剩下的,也就只能守城,若野戰,遇到沒經歷過重大損失,老兵較多的朔方軍,估計會一敗塗地。

二十二日,大軍抵達新安縣,領取糧草補給後,西行至澠池縣。

這裡有兩千餘駐軍。

葛從周在此停留了一天,打探了一下訊息,隨後出城東北行。

走了一天後,見天色已黑,立刻下令調頭,全軍向南往永寧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