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尚處於修建之中的懷遠新城,邵樹德歸心似箭,便帶著部隊返回夏州了。

他其實想在賀蘭山麓修一座園林豪宅的。錢其實不是問題,這些年身兼數職,每年工資就領好幾千緡,撥出錢來修豪宅綽綽有餘。

之所以沒這麼做,還是麵皮掛不住。

這年頭的節帥,廣置豪宅,蒐羅美人,幾乎就是基本操作。但他既有大志,自然得收斂一點,不能搞得太過火。

其實,我本是想透過消費來促進經濟發展的,奈何奈何!

途徑鹽州時,聽望司又呈上來了一批情報。

秦宗權於汴州兵敗後,率部退回蔡州。淮西多州無主,成了眾人眼裡有待爭搶的肥肉。

楊復恭假子楊守宗被任命為忠武軍節度使、許州刺史,地盤只有許州一地。

忠武三州,陳州在趙犨(chou)手裡,蔡州被秦宗權盤踞著,楊守宗這個忠武節帥,其實就相當於許州刺史罷了。多半還坐不穩當,先收服許州的驕兵悍將再說吧。

“將陳副使、趙隨使找來。”邵樹德將情報放在桉几上,閉目沉思。

秦宗權這一敗,吐出了孟、汝、鄭、許四州及河南府大部分地區。這五個府州,共52縣,即便經過了幾番蹂躪,還是剩下不少油水的。

當然就本心而言,楊守宗肯定是不願去許州的。天下那麼多藩鎮,去哪裡不好,非要去蔡賊的地盤?無奈楊家有忠武情結,只能收拾收拾東西上路了。

陳誠、趙光逢一前一後走了進來。

邵樹德睜開眼睛,道:“河南之事,二位如何看?”

其實,陳、趙二人不明白大帥為何一直盯著河南不放。那朱全忠再能打,處於四戰之地,能打出什麼名堂?朱家兄弟、時溥、秦宗權,那麼多勢力,能同時對付一個,還能對付三個四個?

之前敗秦宗權,還是求爺爺告奶奶找來的援兵呢,這會就突然能打了?

“大帥可是擔心朱全忠?”陳誠問道。

“汴州之戰,大敗秦宗權,還不值得重視嗎?”邵樹德瞟了他一眼,道:“看看這份。趙犨次子趙霖與全忠之女定親了,陳州幾乎落入朱全忠之手。若再被其兼併河南府、孟、懷等州,勢大難制矣。”

這年頭統治一個地方,大概有幾種模式。第一種自然是直接統治,軍政一把抓,威福自操,朝廷也管不了。第二種是立了個牌坊遮掩,比如李克修的昭義鎮,胡真的義成鎮,與第一種其實沒什麼區別。

第三種是親近之人擔任節帥或刺史,處於半控制狀態下,比如折宗本的邠寧鎮、折嗣倫的麟州以及趙犨的陳州。

第四種是附庸藩鎮,這種就沒那麼利索了。比如保塞軍李孝昌,其實是有相當自主權的,想不附庸了,只要能上下齊心,說反就可以反。

後世五代那會,天下大部分是這種模式,誰贏,牆頭草們就投靠誰。這種統治,其實是相當不牢固的,因為你一旦試圖剝奪那些將帥們的權力,他們立馬就可以換新主。

此時天下還沒這麼多附庸藩鎮,但隨著兼併戰爭的逐漸深入,會越來越多。不是幾個大軍頭喜歡這種模式,實在是力量不足,權宜之計罷了。

“大帥欲助張全義和李罕之?”趙光逢很快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問道。

52個縣,河南府就佔了一半。秦宗權走後,張全義佔據著洛陽,並慢慢向周邊諸縣擴充套件勢力。他若能穩住陣腳,對朱全忠的野心將是一大阻礙。

“大帥,河陽、河南二鎮離河東近在遲尺,貿然插手怕是不妙。”陳誠勸阻道。

“符存審對我說過同樣的話。”邵樹德嘆道:“但我那義兄,北攻赫連鐸、南擊孟方立,兩線開戰,豪氣沖天,怕是沒空給予張、李二人實質性幫助。他那副大攤子,總得先收掉一個再說吧。”

如今看來,李克用的戰略目標極其不明確。本來要打赫連鐸的,打著打著,發現人家滑不留手,還有堅城,在草原上也有幫手,一時間啃不下來。於是南撤,繼續打孟方立。但孟方立依託險要山勢,背後有河北諸鎮支援,急切間又啃不下來,再回過頭去打赫連鐸。

打了這麼久了,無有寸功,白白消耗錢糧、兵力,不知道到底在打什麼。好好盯著孟方立打,說不定這會已經奪取邢、洺、磁三州了。

“大帥欲如何助張全義、李罕之二人?”

“李罕之此人,飽則遠去,養不熟的白眼狼。某想找人聯絡下張全義。”

“綏州離洛陽幾有千里,而河東不過數百里,張全義如何能投向大帥?”

“不用他來投,令他撐住即可。河南府26縣,張全義最近在招攬流民,大力墾荒,給他幾年時間,必然可以恢復相當元氣,先提前打好關係,免得日後找上門去,有些突兀。洛陽馬行,規模擴大一些,在草原上多招些人。”說到這裡,邵樹德想了想,道:“就給張全義說,朱全忠有併吞淮西之心,讓他多做準備。若嫌武備不足,可與定難交易馬匹。某知他無錢,可用民人及工匠來換。陳副使,此事你遣人去辦。”

“遵命。”陳誠答道。

他總覺得這事有些不靠譜,原因無他,鞭長莫及也。中間可還隔著個河中鎮呢!不過大帥要提前落子,就落吧,反正對夏州來說也沒什麼損失。

“李克用可曾表張全義為河南尹?”邵樹德又問道。

“未曾聽聞,不過應是要的。”

“不管他表沒表,咱們也向朝廷表奏張全義為河南尹,先結個善緣。盧書記,表章你來寫。”

“遵命。”

“第二件事,蕭相以河渭五州新復,州縣空虛,請徙關中民戶實邊。又以蜀中戰亂,百姓多飢為由,請發西川、東川民戶赴河渭五州屯墾。”說到這裡,邵樹德用力一拍桌子,起身道:“都被楊復恭攔下了。你們議一議,可有辦法解之。”

楊復恭此舉,倒也不是說與邵樹德有仇,事實上還沒到這個地步。

他的動機也很好理解。權宦,從來都是與皇權繫結在一起的。若無皇帝的支援,楊復恭根本就蹦躂不了多久,早就被西門思恭叔侄一棍子打死了。

定難軍作為西北第一強藩,雖然一向恭順,年年都送鹽、褐布、皮子、牲畜進京,作為本鎮上供,但本身實力與體量擺在那裡,朝廷心裡發憷是肯定的。募關中、蜀中民戶去河渭五州屯墾,說好聽點叫移民實邊,實際上是“資敵”,進一步增強定難軍的實力。

楊復恭可沒幼稚到認為河渭五州還能完全被朝廷掌握在手裡。

“大帥,某有一計。”陳誠說道。

“說。”

“不如讓人聯絡李孝昌、東方逵、折宗本、朱玫、李詳、諸葛爽六位大帥,一齊上表,請發民戶實邊。”陳誠說道:“收復河渭五州之時,他們都上過賀表。此時再請發民戶,亦可說得過去。”

“朱玫怕是不會同意。諸葛大帥身體抱恙,應也不會參與此事。”

“有邠寧、鄜坊、丹延、金商四鎮,也夠了。”陳誠回道:“楊復恭若知厲害,此時便不會阻撓了。”

“可以試一下。但某覺得,楊復恭不是個會妥協的人,還是得想想其他辦法。”

“大帥,不如致信河東,讓李克用出面轉圜,或可收效。”趙光逢在一旁沉默了良久,此時突然建議道。

“可。”邵樹德應道。

其實,他還是覺得不夠保險。最好的辦法,還是讓楊復恭滾蛋。

這個鐵頭娃,自己兩年前才剛進長安,殺了田令孜,你就沒一點觸動嗎?

不過這些權宦,跟他們講道理未必講得通。

諸葛大帥這半年來身體不好,經常纏綿病榻,楊復恭覷得機會,便又開始為他的假子武定軍節度使楊守忠忙活了。

其手段無外乎藉著朝廷大義拉攏諸葛氏部將,想讓楊守忠入主山南西道,奪了這十餘州基業。

諸葛爽之子諸葛仲方,目前是山南西道衙內都知兵馬使,但手段不行,威信不立,怕是壓制不住眾將。一個不好,就要被楊復恭拉過去了。

諸葛大帥深知利害,曾經寫信給邵樹德和朱玫,言辭懇切,讓二人幫忙照拂一下其子。

邵樹德想了想,覺得其中或許便隱藏著讓楊復恭倒臺的機會。

這樣也好,如今鎮內安定,諸事順遂。正好有時間陪楊復恭玩玩,順便插手一下河南局勢,也不至於太過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