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血寶馬十八匹,這是頂級馬。

有很多汗血寶馬血統的“中馬”三百餘匹,這是次一級的馬。

有一定汗血寶馬血統的“下馬”千餘匹,這是下等馬。

但無論哪個等級,都有極大價值。

西征的一大成果,被邵樹德帶到了司農寺旗下最重要的育種基地之一:刪丹牧場。

祁連山腳下,邵樹德看著充塞整個草原的馬群,十分神往。一度想要騎上駿馬,到馬群中感受下氣氛,終為群臣所阻。

“此番西征,司農寺培育的戰馬立下了大功。馬政三十年,不負朕望,甚好,甚好。”邵樹德看著一匹匹油光水滑的駿馬,高興地說道。

養馬的話,其實有兩種辦法。

第一種是放養馬,即圈住很大一片地,有山、有水、有草原,足夠馬群活動。

因為馬不耐熱,氣候要偏冷一點。如果是在溼熱的南方,最好選一處有獨特小氣候的較為涼爽乾燥的地方,不然馬兒容易生病,或者馬種退化。

牧場內還要開闢一部分農田,僱人耕種,或者發配罪人耕作,種點小麥、豆子之類的農作物,以便在冬天草料不足的時候,用糧食補上缺口。

第二種叫做“槽櫪馬”,即馬在很小的時候就關在馬廄裡,人工餵養。比如南詔就是用米湯喂小馬駒,長大一些之後,再混喂糧食、牧草。

因為是關起來飼養的,為了馬兒的發育和健康,最好定期拉出去遛一遛,活動活動。

這種養馬法並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城市裡都可養,就是成本有點高,較為奢侈。

韓愈的《馬說》中曾有“駢死於槽櫪之間”,說的就是這種。

其實只要有心,怎麼不能養馬呢?

南詔都會用米湯餵養小馬駒,從而保持了一支規模不小的騎兵部隊,甚至裝備了具裝甲騎。以汴京之富庶,漕運之繁榮,就是用糧食堆,都可以堆出數量驚人的槽櫪馬。更何況,北方平原甚至南方,都有大量適合散養馬的地方。

聽邵樹德這麼一說,隨駕諸將都深以為然。

他們現在非常認可一件事:馬要有特點。

衝陣之馬,不需要耐力,而要強調衝擊力,體型要高大、爆發力要強、速度要快。

騎乘之馬,不需要衝擊力,矮腳馬都行,哪怕體型小得像狗,但耐力要好。

馱馬,不需要衝擊力,耐力也不需要特別強調,因為行軍時它們是註定要落在後面的,但馱載能力要強,不能搞了一百多斤行李上去,直介面吐白沫,暴斃完犢子了。另外,最好耐粗飼,以降低成本。

還有一種挽馬,力氣一定要大,且耐粗飼,其他方面可降低要求。

如果不執行嚴格的育種,育種概念沒有深入人心,養馬之人就會隨意配種,久而久之,特徵明顯的基因就會消失了。

草原牧人,基本就是這個德性,完全沒有育種的概念,馬匹質量也差到離譜。

歷史上蒙古人一去青海,直接不要蒙古馬了,騎河曲馬。

去了中亞,更是兩眼冒光,把好馬全蒐羅在自己身邊。

他們固然不注重育種,但哪些馬適合做什麼事,那是一清二楚,使用起來倒是十分科學。

“朕蒐羅馬匹不易。”邵樹德看著司農寺的一眾官員們,說道:“這些好馬,都是將士們用血換回來的,一定要利用好,爭取培育個新品種出來。”

“臣等遵旨。”

“西域那邊派人過去了嗎?”

“已遣數十人前往迪化,圈地建牧場。”

“那就好。”邵樹德放心了。

這個名叫“天山牧場”的新牧監,培育的不僅僅是馬,還有牛羊駱駝等牲畜——當然,前期更重要的工作是找大量小牛訓練,先滿足耕牛的需求缺口。

各地環境氣候不一樣,一定要培育適合當地的品種。關於這一點,三十年下來,不僅僅司農寺,就連官員們都知道,甚至民間有所見識的讀書人,也慢慢了解到這一概念了。

邵樹德小時候生活在農村,家裡養過豬。給母豬配種的時候,一般需要聯絡四里八鄉的某個人,支付費用,那人會趕著一頭十分強壯的公豬過來,然後把母豬綁在條凳上,讓公豬爬到母豬背上……

整個過程,公豬吭哧吭哧,母豬叫得撕心裂肺,像被殺了一樣。

完事後,公豬再被趕著去下一家,接著配種。

農民都知道要用強壯的公豬來給母豬配種,但此時的大夏農村,配種十分隨意。

《血脈論》這本書,面世已經二十年,大夏北方絕大部分州縣,應該都有那麼幾本,南方很多地方,也在持續傳播中。

這本註定將被收入《同光全書》的劃時代巨著,已經深刻改變了整個北方。

而動植物資源更豐富的南方,已經有聰明人在用書中的理論,嘗試著培育新品種了。

理論指導實踐,相當完美的模式,邵樹德十分欣喜。

下一步還需要從實踐中歸納總結理論,如果這種行為能成為習慣,形成風潮,讓人有利可圖,社會又不一樣了——有利可圖,是關鍵中的關鍵。

寶馬被驅使官們一一牽走,圈在一個小牧場內,派專人照料。

邵樹德又看了一會,便離開了。

二十七日,他離開了刪丹。

九月初二夜宿大斗拔谷中的大斗軍城。因為是連線鄯州、甘州、涼州的節點之一,此地駐有青唐鎮兵三百人,並有稅卡一處,收取往來商徒的過稅。

九月十二日夜,駐安人軍城。

十五日,抵達鄯州理所鄯城縣,即俗稱的“青唐城”。

邵樹德下令在此停留數日,檢閱青唐鎮軍。同時派出信使,快馬趕至各部,令酋豪們即刻前來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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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當年在此留下過很多回憶。”九月的青海已經有些寒意了,但邵樹德面色紅潤,談興很濃。

婦人們耐著性子聽著,即便沒有任何感覺,也要裝出很感興趣地樣子,時不時湊趣般地發出些或驚歎、或緊張、或喜悅的聲音,並給出響應的表情,著實考驗演技。

這就是權勢的魅力。

女人們哪怕不愛他,不喜歡他,甚至厭惡他,也要傾心侍奉,比對待所愛之人還要更加賣力,因為這個男人可以輕易毀滅她們家族、愛人的幸福。

心在別的男人身上,但她們飽滿雪白的嬌軀卻只能留給眼前這個男人,併為他生兒育女,這就是冰冷的現實。

“文德二年(889),朕在星宿海邊射獵,誓要破青唐城,收復湟水舊地。”邵樹德接過廉氏遞過來的步弓,快速拈弓搭箭,拉至滿月。

“嗖!”一箭飛出,振翅高飛的水鳥頹然落地。

年逾四十的廉氏露出了小女孩般的崇慕之色。

邵樹德笑而不語。

廉氏這種出身高昌的女人,又怎麼可能不懂射獵?又怎麼可能沒見過箭術出眾的人?

邵樹德自問年輕時箭術卓絕,現在年紀大了,身體機能下降,射箭已經沒有當年那種舉重若輕的感覺了,而且速度也慢了不少。

他看向廉氏和她的兒媳,射人的速度倒是快了很多。

“結贊法師在長寧峽谷設埋伏,以為朕騎兵眾多,定要長驅直入,突襲青唐。”邵樹德將婆媳兩個摟在懷裡,道:“但朕的主力大軍持重而行,兩路包抄的偏師卻直取空虛的青唐城。結贊,哈哈,一個只會生搬硬套兵書的傻子罷了。”

“陛下英明神武,何人能及?”廉氏笑道。

偰氏的身體微微有些僵硬,默不作聲。

廉氏看向她,眼神之中滿是憐惜、解勸,甚至帶著一絲乞求。

偰氏見了,錯開眼神,半晌之後,低聲道:“陛下……厲害。”

邵樹德哈哈大笑,摟著兩人坐在山坡上。

山坡四周是密密麻麻的營帳,宮廷侍衛、銀鞍直及禁軍一部屯駐於附近。

再遠處,則是青黛色的城牆。

城牆經過多年修繕,看著頗為氣派。

城牆附近,千村萬落、阡陌縱橫。

冬小麥收割完畢後,種下的短生長期的雜糧又到了收穫時節。

一望無際的田地中,農人們時而彎腰,奮力收割;時而直起身來,輕捶痠痛的腰嵴,但在看到金黃色的糜子後,又是一臉滿足。

值了!一切都值了!

在河北,絕不可能一家有三四十畝地。

鄯州雖然荒涼,但地多啊,也算沃壤,打下的糧食交完賦稅之後,足夠養活一家老小,還多有剩餘,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咱們是搞不過邵賊了,那老東西一直不死,看著就怕。但實話實說,聖人也沒太虧待咱們,一家老小能吃飽穿暖,比什麼都強。

農田周圍還有大量的丘陵,可放牧牛羊馬駝。

三茬輪作制在湟水流域發展的時候,出現了新變種:農人們不捨得把一部分農田拿出來種牧草,而是到周邊丘陵中放牧,然後把牛糞撿回來——為了爭奪糞便,放牧的小孩們甚至會打起來。

總之,生活蒸蒸日上,河北移民心中的戾氣在一點點消解。

“邵賊”這個稱呼,只存在於老一輩口中了……

被農田、果園包圍的青唐城,現在是鄯州的理所(原治湟水,即樂都),因為多條驛道經過此處,商業也頗為繁榮。

在最近兩年,他們甚至開闢了通往于闐的商道,客流進一步加大。

而鄯州也在唐時鄯城、湟水、龍支三縣的基礎上,增設了民和(今民和)、安人(今湟源)、威戎(今門源)、浩亹(wěi,今大通)四縣,已領有七縣,計43000餘戶、21萬3600餘口。

鄯州南邊的廓州,也從唐時轄三縣,變成了今日下轄廣威(今化隆靠近黃河一帶,州城在黃河外八十步)、達化(今尖扎西)、米川(今循化)、積石(原積石軍城,今貴德)、凋窠(原凋窠城,唐時駐振威軍千人,今同仁縣保安鎮)五縣的規模,計12800餘戶、63300餘口。

除初時收編了大量吐蕃羌種之外,透過不斷移民,現在中原移民已佔主流,尤其是鄯城縣附近,因為青唐鎮軍有一萬步騎分駐各處,已與中原無異。

鄯、廓二州之外,尤其是那些海拔上三千米的地方,則分給了依附於朝廷的各個部落。他們與青唐鎮軍一起,作為大夏在青海湖一帶的武力支柱——此二州十二縣約28萬編戶百姓,基本上把青海最精華的地區都佔下了。

至於再外圍的地區,多為吐蕃人。

朝廷懶得管他們,他們自己也不太敢北上,雙方互相貿易,倒也相安無事。

邵樹德自己也對吐蕃高原沒太多想法,就連從高昌尋回贊普後裔,也是本著奇貨可居的心態,隨手為之罷了。

這次他派出信使向南,召集諸部來會盟,也不知道能來幾個。

放平心態,有固然好,沒有也無所謂。這地方,就這樣了。

倒是那位名叫鐵哥的贊普後裔,似乎有些想法,這就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