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守信很快被請走到驛館住下。

他也不著急,就老神在在地坐在館驛內,看著來來往往的信使、官吏、商人。時不時和人聊上幾句,收集資訊。

“蔚州、新州、毅州如臨大敵,備戰不休。”一名身材肥碩的胖子說道:“媯州這邊卻無甚動靜,也是奇了。”

“備戰?備個鳥戰。”一名軍官怒道:“兵馬大量西調,至今未歸。不是被石善友葬送,就是被李嗣源帶走了。沒兵,如何備戰?”

“雲州完了。夏人如果補給跟得上,怕是要二打毅州。”有人說道。

“為何不打蔚州?”

“李嗣源收攏潰卒,遭晉王怒斥。他不得不分派大量兵馬東行,進入蔚州助守。此地兵馬眾多,城池也是剛修繕加固過,夏人傻了才去硬碰硬。”

“備戰倒沒什麼。就是別再擅自出戰了,一戰丟光了兵馬,下場便如石善友般。”

李守信愜意地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聽這些晉人官將抱怨,其實很有意思,也能非常好地瞭解晉地動態。

石善友在雲州的失敗確實很致命。

不光失掉了守禦雲州的主力,雲州以東很多軍鎮的駐軍也一併丟掉了。當初氏叔琮率州兵一路東行,連下數城,挺進二三百里,沒有遭到任何有力的抵抗就是明證。

若非李存孝在文德縣擋住了夏兵的話,很難說要被突進到什麼地方。

其實吧,在李守信看來。新毅媯蔚等地兵力空虛也不完全是好事。

當年李匡籌率六萬燕軍至新州。李克用遣人挑釁,李匡籌全軍出擊,雙方野戰,燕軍慘敗,新州淪陷。晉軍再至媯州、居庸關一帶,燕軍再次放棄堅固城關,與晉軍野戰,又慘敗,讓人一路打到幽州城下。

燕軍第三次出城野戰,失敗……

然後就爆發內亂,為李克用“協議佔領”。

如果晉軍也放棄堅固城防,主力出城野戰的話,就有機會像料理石善友那樣一舉全殲了。只可惜,如今他們很務實,尤其是在兵力緊缺的情況下。

“不談了。屢戰屢敗,還有什麼好說的。而今代北、新毅媯都危險得很。若晉陽不敢出兵北上,我看很多人的心思就要活絡起來了。”

“其實那又如何?”有人嘆道:“雲州沒了,萬事皆休。我看新毅媯很多人也打煩了,巴不得投靠夏人呢。”

“不至於,不至於。”有人嚇得面如土色,連連倒酒,將話題扯了開去:“現在各處傳得沸沸揚揚,說契丹人在遼東吃了大虧,損兵五萬,你們怎麼看?”

“夏人夠兇的。此事多半假不了,看契丹蠻子慌慌張張地撤退,十有八九,假不了。”

“我還聽人說,阿保機之妻月理朵被夏人抓了,此時已送到洛陽,為夏王所幸。”

“哈哈!”眾人轟然大笑。

這話聽起來有點假,但大夥都愛聽,都愛聊。

“說起來,夏兵這麼厲害,打得契丹狼狽而逃。山後百姓,被這幫畜生折騰得苦不堪言。訊息傳開之後,我看很多人巴不得投靠夏人啊。”

“此事也不是我等能操心的,喝酒喝酒。”

李守信也灌下一口酒,微笑不已。

新毅媯包括幽州北邊那些地方,素來是對抗契丹的第一線。從山後、遼西撤回來的百姓,一般也就近安置在這些地方。

他們對契丹是沒什麼好感的。朝廷大挫契丹之鋒,說起來還是很招這些人喜歡的。如此看來,情況似乎比想象中要好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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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嗣本特意前往州衙,向李存孝告辭。

“要走了?”李存孝的臉色不是很,問話時有些心不在焉。

“走了。”李嗣本點了點頭。

“順州刺史?”李存孝又問道。

李嗣本又點了點頭。

“順州是小郡。”李存孝搖頭道:“以前李嗣源便任此職。”

“也不錯了。”李嗣本苦笑道。

他手裡就是兩千餘騎,還能怎樣?

“聽聞李存信要任莫州刺史了?”李存孝目光灼灼得看著李嗣本,問道:“你可曾聽聞到風聲?”

“聽到了,多半是真的。”李嗣本說道。

李存信本是涿州刺史,調任莫州刺史,看起來沒什麼,但實際上大不一樣。因為涿州、莫州在戶口、財富上有天壤之別。

“彭!”李存孝一拳擂在柱子上,雙眼通紅,鼻息粗重。

李嗣源從順州刺史的位置上,慢慢升任猩代觀察使便罷了。李存信這種小人,居然也能當上莫州刺史?老天還開不開眼?

“瀛州是不是給了李存進?”李存孝又問道。

“你既然知道,何必問我?”李嗣本無奈道。

李存進本來是檀薊鎮使,這次出任瀛州這個大郡的刺史,其實也是高升了——鎮遏兵馬使是軍職,刺史是地方職務,兩者並無高低之分,但瀛州戶口眾多,懂的都懂。

李存孝坐回了椅子。

看來傳聞都是真的。李存信、李存進比較受信任,都撈到了肥缺。李存章本來是幽州留守,聽聞要被扶正為幽州節度使。

李嗣源因為種種原因,遭受了一定程度的打擊。本人不但遭受晉王斥責,收攏的各路潰兵也被勒令放歸,交由晉王世子李落落統率,帶到幽州——李落落已被任命為山後鎮遏兵馬使,統領檀薊營平四州、歸順州及部分山後據點,兵馬來源是大同潰兵以及之前暫歸李嗣源指揮的幽州軍士。

涿州則交給了安福遷。

呵呵,幽州、涿州、瀛州、莫州這些好地方,全沒自己的份。

李存信無恥小人也,卻能當莫州刺史。安福遷敗軍之將,居然能刺涿州。

還有什麼好說的?

李嗣本有些擔憂地看了李存孝一眼。

他知道晉王在戰事不順的情況下,有些不太自信了。恰好李嗣源又亂來,進一步加深了晉王的不安全感。

瀛莫鎮使李嗣昭走後,這兩個大郡被李存進、李存信瓜分。老實說,這兩個地方錢確實多,但兵很少,基本都被調走了。

李落落前往薊州,這是掌握軍權的。檀薊營平戶口不豐,但駐軍不少,交由世子統帶,可見晉王的心思。

涿州交給安福遷有些看不懂。

雲州陷落之後,新毅媯成為一線,涿州也相當危險,必須整軍備戰,交給安福遷這種敗軍之將是何意?

當然,以上這些事情其實都不重要,李嗣本也懶得多想。

他真正關心的,還是李存孝的精神狀態:他看起來相當不滿,情緒十分之不穩定。

“唉!”見李存孝久久不說話,李嗣本拱了拱手,離去了。

異為而處,他也很理解李存孝的心思。但這種事情,怎麼說呢,都是命。

李嗣本走後,李存孝又坐了許久,這才如夢初醒。

“來人!”他喊道。

親兵走了過來。

“將李守信請來。”李存孝緊咬著嘴唇,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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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守信很快便到了。

“李將軍可是想明白了什麼?”李守信坐了下來,含笑問道。

李存孝在院內走來走去,猶豫不決。

晉王召他回晉陽述職,再出任猩代觀察副使、猩州刺史。算不得貶官,也算不得升官,平調罷了。但李存孝卻敏銳地感覺到,如果去當了猩州刺史,他將永遠地失去軍權,成為官僚階層的一部分。

這種事的好壞,很難說得清楚。但李存孝卻下意識地不喜,潛意識中還是想法設法保住軍隊。

更何況事情並不止於此。為何不讓我去瀛州或莫州,而是給了李存信這賤胚?

李存孝越想越氣,突然之間轉過身來,問道:“我若易幟歸順朝廷,夏王打算如何派兵援救?”

“李將軍勿憂。”李守信見李存孝終於不再猶豫,第一次表明了態度,大喜過望,立刻說道:“柔州行營兵精糧足,若舉新、毅、媯三州來降,則與雲、朔、柔聯成一片,守望互助,未易攻取。”

李存孝點了點頭。

李守信這個說的是實話。柔州行營兵馬眾多,實力不弱,與他的清夷軍聯手,再加上重新恢復的燕北蕃部,確實穩如泰山。

“先前所言耀州刺史之職,不夠。”李存孝說道:“我以三州來降,卻只給一州之地,看不起我耶?”

李守信聞言有些驚訝,問道:“將軍何出此言?耀州戶口是新毅媯三州數倍,又有農桑水利之便,遠遠勝之,何言薄待?”

“耀州刺史不可。耀州防禦使可也。”李存孝說道:“我要把兵馬也帶去耀州,大約一萬五千人,朝廷須給足兵額。”

李存孝的主力是新毅媯三州精壯編成的清夷軍,目前有七千人。他獅子大開口要一萬五千兵額,如果洛陽准許了,那麼他就會把新毅媯的所有兵馬搜刮一空,再招募一些亡命之徒,湊足了去上任。

洛陽朝廷肯定是不會替他養兵的。但有耀州在手,差不多也勉強夠了。

這一萬五千人好好整訓一下,練成一支強軍,耀州上下的官員再換成自己人,那就妥了——防禦使、節度使、觀察使,都可以自行任免地方官員,軍政一把抓。

李守信仔細看著李存孝。武夫,至死都想著地盤、本錢。

他心中冷笑,嘴上卻說道:“此事還需稟報朝廷,由聖人定奪。不過恕我直言,節度使、防禦使幾無可能。將軍英才,武藝絕倫,聖人許諾封爵,並賜洛陽宅邸,有富貴便足矣,過分貪心可不太好。”

李存孝大怒,死死看著他。

李守信與他對視,毫不相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