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人李珣拜見陛下。”臨朔宮文山殿內,來自梓州計程車人李珣恭敬行禮。

“前唐天右二年(900),李君就已稱賓貢,不知可曾考得功名?”邵樹德看著面前的波斯裔年輕人,好奇地問道。

李珣大概二十歲上下,五年前才十五歲,就被人推舉賓貢,可見年少時就名動鄉里——聽聞詩詞寫得極好,在蜀中極有名氣。

“不曾。”李珣慚愧道:“正欲考大夏進士。”

“可知朕為何將你找來?”邵樹德伸了伸手,道:“坐下吧。”

“陛下有命,無不從之。”李珣在宮人的指引下坐到了椅子上,道。

他本住在梓州。李茂貞勢力覆滅之後,因他們家與茂貞有點瓜葛,同時家財萬貫,於是被當作賊黨,押往北平府——家財自然被充公了,其中相當一部分已隨車送至洛陽。

“聽聞令尊曾隨前唐僖宗入蜀?”邵樹德問道。

“確有其事。”李珣回道。

“入蜀之後,你家以何為生業?”

“售賣珠寶、香料、藥材、犀象為業。”

“怪不得。”邵樹德說道:“王師劫奪你家之財貨,朕已遣人買下。”

“陛下……”李珣驚了。

武夫吞進去的財貨,還帶拿出來的?

“該是你的就是你的,朕又不是賊匪,何貪你財貨?”邵樹德笑道:“波斯那邊的買賣,沒斷了吧?”

“梓州城破之前,尚從那邊進貨呢。託陛下的福,隴右無事,而今商隊可走青唐、鳳林關、秦州一線入關中,或南下蜀中,方便多了。”李珣說道。

“那就好。”邵樹德喜道:“朕賜你內務府九品錄事一職。待會你去見見內務府的官員,他們會與你接洽的。放心,是好事,你去了便知。”

“臣遵旨。”李珣有些暈。

片刻之前,他還是身背干係的“賊黨”。面聖一次之後,居然有了九品官身了,人生無常,不外如是。

李珣退下後,邵樹德攤開手中地圖,默默思考。

李珣這個人,他還是知道的,豔情詩詞寫得賊好,非常合他的lsp口味。當然,此時他的關注點並不在這方面。

李珣祖上隋時就來了中原,一直兩頭跑做買賣。後來慢慢定居了下來,到了他父親這一代,在長安也算小有身家。巢亂之時,在很多官員來不及跑路的情況下,李父居然帶著一家老小跑路成功,跟著僖宗入了蜀,後來定居在梓州。

李珣兄弟姐妹幾個都是土生波斯人。

其弟李玹,現在還在賣波斯香藥,生意做得極大。

他還有個年幼的妹妹李舜弦,今年五歲,歷史上曾為諢號“呆童”的前蜀後主王衍的昭儀。

五代時,國主喜納波斯女。王衍是其一,不過後來他更寵愛宦官王承休的妻子嚴氏,冷落了波斯美人。

南漢後主劉鋹亦納波斯女為妃,“劉鋹得波斯女,年破瓜,黑腯而慧豔,善淫,曲盡其妙。鋹嬖之,賜號媚豬。”——劉鋹後宮裡還有媚牛、媚狐、媚羊等美人。

當然,南漢最出名的還是要做官必先自宮的規矩,以至於有了“旦日金榜題名時,再無洞房花燭夜”這樣令人目瞪口呆的詩流傳千古。

邵樹德赦免李珣一家,主要還是考慮繼續維護乃至加厚波斯貿易線。

貿易,不僅僅帶來的是利潤,還有文化的交流,後者甚至比前者更重要。

當然,給內務府多點撈錢的買賣,也是必不可少的。

歷史上李茂貞被李克用、朱全忠打得跟狗一樣,軍隊幾乎亡散。但他就憑藉西域貿易,很快又東山再起。

邵樹德早年就掃平了河隴,安定了當地秩序。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經河隴的西域商人漸漸多了起來。尤其是青唐—秦州這條線,走的人越來越多,有望一步步恢復至前唐時的盛景。

“讓康奴子進來吧。”邵樹德放下地圖,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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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王人康奴子拜見陛下。”與李珣類似,一位高鼻深目的蕃人走了進來,大禮參拜。

“賜坐。”邵樹德伸了伸手。

“謝陛下。”康奴子也不矯情,直接坐下。

“聽聞你是康佛金的侄孫,還當過軍將?”邵樹德問道。

“當過。早年習文,後來投軍,這會經商。”康奴子回道。

唐、夏之交,蕃兵蕃將早就讓人習以為常了。甚至在唐宣宗、唐武宗那會,創造了幾個宰相皆是蕃人的奇蹟。

“唐自大中至鹹通白中令入拜相,次畢相鹹,曹相確,羅相劭權,使相也,繼升巖廊,崔相慎猷曰:‘可以歸矣,近日中書盡是蕃人’。”——這位白中令就是白敏中,白居易的堂弟。崔慎猷認為他與中唐名將白孝德一樣出身龜茲白氏,是蕃人。

“可懂粟特語?”邵樹德又問道。

“懂。”

“這份地圖你給朕譯一譯。”邵樹德揮了揮手,自有宮人將地圖遞過去。

康奴子接過一看,心中瞭然,道:“陛下,此為商路圖,上書多個邦國。自西向東依次為拂菻、苦國、波斯、安國(布哈拉)、吐火羅、石國(塔什干)、粟特(阿姆河、錫爾河之間)、拔汗那、朅盤陀(塔什庫爾幹)、佉沙(喀什葛爾)、于闐(和田)、龜茲(庫車)、焉耆、高昌、薩毗(阿爾金山一帶)、吐蕃、吐渾、彌藥(党項地界)、薄骨律(靈州)等。”

邵樹德聽得很仔細,然後又一一詢問,並與自己的地理知識相對照,大概弄清楚了。

拂菻不用問他也知道,是指拜占庭。

苦國其實是敘利亞。

吐火羅在今阿富汗北部。

安國、石國、粟特等都是唐時的昭武九姓,大概在烏茲比克斯坦、阿富汗一帶。

剩下的都在後世中國境內了,他大概還是清楚的。

這份地圖,真的很不容易。邵樹德沒發現什麼明顯的錯誤,可見繪圖之人還是費了一番心思的。

與此同時,他也對昭武九姓這個群體非常好奇。

他們太他媽能跑了!幾乎散佈在整個大唐境內,連嶺南都有他們的聚居區。如果說阿拉伯人是從海上來做生意的話,粟特人就是從陸地上四處跑。他們甚至連契丹、渤海、新羅都去,也不知道哪來那麼大的熱情。

當然,粟特人主要還是分佈於大唐境內,並且深度參與地方政治、軍事、商業乃至文化事業,數量極為龐大。

“朕聞有很多商人走草原,前往韃靼、契丹、渤海、新羅貿易,可能攔下他們?”邵樹德問道。

“這……陛下遣兵掃蕩韃靼即可。”康奴子說道。

“罷了。朕還不如多多經營磧南草原,把商隊全部吸引過來。”邵樹德笑了笑,又問道:“你願不願意加入內務府?”

康奴子稍稍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應道:“某唯聽聖命而已。”

“好!”邵樹德喜道:“朕賜你七品內務府主簿之職,儘快組建一支商隊。”

“陛下欲往西域做買賣?”康奴子驚道。

“朕還想派人去拂菻呢,但可能麼?”邵樹德說道:“眼下能摸到焉耆舊地就不錯了。一步步來,不要急。沿途注意繪製地圖,標註出草場、水源。歸義軍檔籍裡存的那些,未必準確,需得重新繪製,明白了嗎?”

“臣遵旨。”康奴子沒有疑義了,立刻應下。

“你可認識此物?”邵樹德讓人將那枚金幣送到康奴子身前,問道。

“此為拂菻金幣,敦煌時可見到。”康奴子說道:“其實中原亦不少,很多貴人下葬時喜歡帶些拂菻金幣,稀罕。”

“看來拂菻比朕想象得要近很多。”邵樹德歡喜道:“想辦法聯絡一些粟特商徒,如果誰能取得拂菻書籍回來,一本朕給絹百匹,斷不食言。如果能有拂菻方士、僧侶、貴人之類前來,另有厚賞。”

“臣明矣。”康奴子恍然大悟。

聖人想要拂菻方士前來,莫不是煉製長生不老藥?中原的這種藥,君王們大多暴斃而亡,聖人這是想換換別地的口味?

僧侶、貴人就更好理解了,他們一般懂得比較多,學會官話後,便能交流,可比話都說不流利的田舍夫有價值多了。

“速去,盡心辦事。”邵樹德揮了揮手,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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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上午接見了很多人,辦事效率賊高,邵樹德心中喜悅,回到交泰殿後,吩咐尚宮解氏去取禮朝使們獻上的禮單,準備下午接見幾個。

眼見著還有時間,於是抱著餘廬睹姑又來了一發。

解氏動作很快,回到交泰殿外時,被僕固承恩攔住了。

殿內隱隱傳來聲音:

“蕭室魯是怎麼死的?”

“被高思綸所弒。”

“不對!高思綸為誰殺人?”

“……高思綸奉官家之命,弒殺蕭室魯。”

“你是誰?”

“……妾是室魯之妻餘廬睹姑。”

“你在做什麼?”

“妾在服侍官家。”

“不對!重說!”

“妾在被官家強辱……”說罷,哀傷的哭泣之聲響徹整個殿室。

解氏聽得臉都紅了,暗道餘廬睹姑真不要臉,怎麼什麼話都敢說?還那麼會演,官家早晚累死她的肚皮上。

良久之後,聖人傳召,解氏連忙入內。

“陛下,禮單已取來。”解氏雙手託舉,高高呈上。

邵樹德坐在龍椅上,拍了拍餘廬睹姑的肥臀,女人哼哼唧唧地讓到一邊。

邵樹德粗粗掃了一眼,道:“令錢傳璙未時入內覲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