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木秀於林,千山暮雪
章節報錯
“孫女兒見過祖母。”
未待羅媽媽引雲卿入席,曹若姝不知從哪裡突然冒出,早攙了老太太坐在一邊。
眾人的目光一時尷尬起來,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
雲卿沒有一絲被搶先的不自在,而是由著芍藥引著就近的長席入了坐。
老夫人也沒有說什麼,順其自然,不知怎的,她總覺得今晚的雲卿讓她很不舒服。
廳裡的小戲臺子上,聽得鼓響蕭聲,優伶的扮相十分生動。
和雲卿同席的是方才在閣樓上見著的閨秀,雲卿居了上座,眉也不抬地安靜坐著。
卻不自對上焦姬看過來的眼神,雲卿微微一笑,這個焦姬應該是焦飛鴻的長姐。
幾位閨秀的臉色難看至極,戰戰兢兢地時不時留意著雲卿的一舉一動。
只見著她如行雲流水地接過身後采蘩拿過來的筷子,由著芍藥在一側佈菜。
平日裡後院的婦人誰不愛道些家常裡短地,對於震驚朝野的福星之說,總是好奇。
這會兒親眼見著福嘉縣主時,無不側目留意。
采蘩的筷子一亮出,明眼人一眼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的筷子。
“老夫人,我記得縣主是侍郎大人嫡出之女,行三是吧?”
一個夫人有些阿諛地詢問,眼睛裡的精光一覽無遺。
老夫人頷首,瞥見鄰桌雲卿的一言一行,微微一笑,“正是,她在家隨性慣了,一向都由著芍藥尚宮伺候的。”
往日裡她沒聽說雲卿有用著另備的筷子,而且還是文犀避毒筷,其中意味令人深思。
她也知道那雙筷子,是溫述之特意拿來給雲卿使用地,雖然心裡不痛快,面上卻看不出一絲半點的不悅。
“溫家的家教自然是好的,更何況還有一個五品尚宮在旁伺候教導。”
說話的人正是李姬母親,李將軍夫人。
她一直留意著自己的女兒,從李秋和雲卿下來的那一刻,便一眼認出雲卿的身份。
此話不鹹不淡,明著是誇耀雲卿的身世,暗著所指,腦子靈光的早聽出來。
連續兩個後母,任誰心裡都會覺得委屈,更何況一個才十二歲的孩子?
和老太太同桌的曹若姝臉上的鬱悶之色連綿不絕,斜睨著右側的雲卿,眸子欲噴出火來。
曹若玉靜靜地看著,時不時就著戲臺子上的戲文和旁邊的夫人言語幾句。
老夫人兩桌留意著,心裡自是有了比較。
一時宴罷,眾府的馬車已被安排著在府外侯著,不覺寒氣侵骨。
“羅媽媽你帶著玉兒,卿兒送送眾位夫人,她們年輕恐失了禮數。”
正準備漱口盥洗走人的雲卿,在聽到這句話時,心裡的興奮火苗一下子被澆滅。
本想找個藉口時,在看到另一邊的熟悉身影過來,便十分謙遜地道:“雲卿知道,就勞煩羅媽媽多提點。”
老夫人頷首,十分滿意吩咐著種種。
這會兒一家人在一起,雲卿才看到一旁的莫氏和曹向遠,兩人的差別之大另雲卿咋舌。
不過納了兩個妾,卻已經讓莫氏失了往日,張揚得意的潑辣勁兒,頭上墜的金釵襯得她膚色極差。
眼神黯淡,淚痕未乾的樣子好像一瞬間便老了好幾歲;反觀一邊正醉不成樣的曹向遠,雲卿暗自搖頭。
這婚姻的不幸,男女果然不一樣,受傷的總是女人,若是她以後淪落成這樣,不如一根麵條勒死算了。
雲卿越想越可怕,要把自己的心情完全系在另一個陌生的人身上,真是一件可怕的事。
芍藥注意到雲卿的神情風雲變化地,以為她是累了,悄悄地叫開了采蘩,替她按摩著。
“此事避無可避,縣主就再堅持一會兒。”
溫柔似水的聲音很快讓雲卿反應過來芍藥所指,感動之餘也十分欣慰。
插屏另一端,小廝攙扶著醉意微醺的曹定遠,顫顫巍巍地過來向老夫人行禮。
“怎麼喝這麼多,還不快扶著你家老爺?”
老太太有些焦急地訓斥著。
“兒子不孝,今日勞母親操持這些瑣碎。”話說完,曹定遠衝著老夫人作揖。
看他險些摔倒的樣子,雲卿一個箭步走到他邊上,這才免了尷尬。
老夫人等人具是虛驚,激動地起了坐。
芍藥有些吃驚地留意著雲卿的一言一行。
“父親你當心,果然三娘照顧你再合適不過了。”雲卿語氣溫柔地低低笑出聲來。
梅花碎簪子,梅花籠煙裙,梅花,梅花……曹定遠目不轉睛地側目直視雲卿。
“如雪,如雪,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們成婚的日子,我終於娶到你了,哈哈。”
一身喜服的曹定遠酣暢淋漓地大笑出來,那話語卻讓雲卿瞳孔緊縮。
話,卡在喉嚨裡不停翻動,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她湊得近時,可以清晰地感受到,曹定遠眼裡話語裡的欣喜得意和綿綿長長的哀傷。
手掌有力,弄疼了雲卿的肩膀。
“父親,父親,她是三妹,不是溫如雪。”
曹若玉咻地很快從角落裡的刺繡席子上爬起來,眨眼間來到曹定遠身邊。
眼神流轉不解地剜了雲卿一眼,把曹定遠拉開,許是喝醉了,曹定遠嘴裡唸唸有詞,卻誰也聽不清。
“父親,我也想才女娘了。您看外面的雪飄得那麼大,我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下著雪的天氣。”
雲卿走到曹定遠的面前,眼神亮晶晶水靈靈地注視著曹定遠的眸子。
曹定遠坐了下去,看了看面前著了海棠紅衣裳的雲卿,又往外面看了看夜空。
好像一下子醒過來一樣,曹定遠神色落寞了起來,“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李煜的詞。
一時間發生的事情太猝不及防,而曹定遠醉酒的話更是把雲卿擾亂得徹底。
抱在懷裡的手爐好像一絲溫度也無,羅媽媽帶著雲卿和曹若玉站在門口送著閣府夫人。
雪下得越來越大,地面已經鋪了薄薄的一層白色,各府馬車前的精緻宮燈,透著滲骨的白色清暉。
“縣主,我和母親就先告辭了,且留步罷。”
李姬挽著李夫人的手臂,笑著和雲卿打招呼。
李夫人幫李姬拉了拉斗篷的動作,卻全數落在雲卿眼裡,隨即視線又停留她們緊挽的臂彎。
“李夫人慢走,下雪難行,可囑咐著慢些。”
羅媽媽笑著為雲卿的出神打了圓場,李夫人也沒有多做計較便向羅媽媽道了些,上車家去了。
“縣主,哪裡不舒服嗎?可是手爐涼了?”
芍藥在身後小聲地詢問,從剛才在屋裡她就一直覺得雲卿哪裡不對勁兒了。
“沒,沒什麼,挺好的。”
雲卿斂了眸子,漫不經心地回答。
曹若玉也只是淡淡地,沒有什麼過多言語,面上依舊是得體的笑容,嘴裡說著關切囑咐等等。
“哥哥,下次我還可以和你一起參加宴會嗎?”
“不行。這次你偷跑出來,回去有你的好,沈家的臉面都被你丟盡了。”
隨著一聲輕哼,腳步很快來到了雲卿面前,“您慢走,路上小心。”
活學活用的經典例子,眉也不抬地猶如鸚鵡學舌地盡地主之誼。
寶藍色風一陣似地大跨步著往外走,正巧與雲卿擦肩而過。
咦,好熟悉的味道,好熟悉的聲音吶。
原本已出府的沈君琢復又折將回來,並沒有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身形。
在小廝醅茗的一個勁兒催促下,沒有多想,沈君琢十分不悅地轉身而走。
葉青正和丫鬟說著什麼,一抬頭正碰上迎面而來,神色複雜的雲卿。
“縣主您不是橫得很嗎?怎麼這會兒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一字一句都充滿了挑釁,葉青一挑眉,就是不打算讓雲卿過去。
站在遊廊上死死地不動,她一看見雲卿的面孔,氣就不打一處來。
“葉青,本縣主警告你,給我滾開。”眼睛微閉,說出來的話冷漠得徹底。
葉青一怔,愈發不肯讓開,她最討厭別人命令她,“就不讓,看你能把我怎樣。”
芍藥要出面,雲卿深呼吸了一次,伸手攔下了,把手腕上的玉鐲子扔到了葉青腳邊。
“你做什麼,曹雲卿。”葉青一聲驚呼頓時吸引了羅媽媽和一干丫鬟小廝的目光。
“葉姬,這隻鐲子可是陛下賞的,打碎御賜之物,真是好大的膽子。”
芍藥臉不紅氣不喘地指證葉青的不是,葉青有些焦急地狡辯起來。
“這是誣陷,我沒有,我沒有。”
葉青顫抖著手指指向雲卿,剛剛明明就是她自己摔碎的,葉青當然死也不認。
“來人,送葉小姐出府。”對於一向很少動怒的雲卿,她的話在羅媽媽聽來不可抗拒。
眼睜睜看著葉青被幾個小廝架著出去,曹若玉在一旁瞥見,雙唇抿成了一條線。
“庶出就是庶出,上不了檯面的東西。羅媽媽,我身體不適,就勞媽媽給祖母回話。”
雲卿掃了一眼曹若玉,朝羅媽媽說,羅媽媽哪有不應的,只是留意著曹若玉黑得滴出墨來的臉龐。
“對了采蘩,最近這些日子怎麼不見著孫媽媽?”
突然發現已經好幾日沒有見著孫媽媽,就是傳話,不是羅媽媽便是丫鬟。
“回主子,聽老夫人院裡的丫鬟說孫媽媽上了年紀,自請去莊子上養病去了。”
雲卿輕哦了一聲,羅媽媽和孫媽媽應該是差不多的年紀,不是嗎?
芍藥撐著傘,眾丫鬟提著宮燈和銷金提爐往吟岫居的方向而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