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盜匪橫行,似乎不太安穩。

伊凡腦子裡開始回想起進入平原之前隨從說過的話。

意外真的出現了。

他抱著最後一絲僥倖,或許只是遇到地裂、雪崩、被車伕忽視掉的道路障礙,如果真是這樣的話……

他願意收起壞脾氣,儘量罵得剋制些。

伊凡張開了嘴,冷氣從裂縫裡吹進來,讓人渾身發抖——他呼吸逐漸沉重,卻說不出話來,外面腳步聲雜亂,似乎還有金屬碰撞的聲音。

如果真是普通事故的話,早該有人通知啦。

伊凡瞪大眼睛,想要嘗試著移動。

但骨折的腳腕卻好像被整個剁掉,除了傳來劇痛以外,根本沒有發揮任何作用。

他慌亂地從破損處往外看。

一陣箭雨射向車廂,黑色的鋼鏃刺穿木頭,離他的眼睛僅僅只有半截指頭的劇烈。

“啊!”

伊凡連滾帶爬地往後縮,脊背磕到桌角,疼得鑽心。

簌簌,轟隆。

他雙手抱頭,狼狽地哀嚎。

長矛洞穿了貨箱,雖然將他困在其中,卻沒有任何一根扎中自己,棉服破損,盔甲鏈釦被打斷,裡面細密的內甲也暴露出來。

刀鋒閃掠,腳步凌亂。

伊凡覺得有陰影籠罩住了車窗,緊接著,一具屍體就被從視窗跌入,瞪著充血的雙眼,軟踏踏地橫掛在桌邊。

“哈雷斯,你,救救我……”

伊凡輕聲呼喚謀士,但屍體沒有任何回應,他說。“誰都行,快來救救我。”

似乎是某位神明聽到了祈求。

沙,沙沙。

雪地裡有腳步靠近,隨後一隻穿著鐵甲的手拗斷了車門把,將身子探進來。

“希,希文,你還活著,外面發生了什麼,哦不,別管啦,先帶我離開這裡吧,趕緊,我腳好像受傷了。”

伊凡認出對方是騎兵長官。

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語無倫次地請求幫助,但希文表情冷峻。抽搐的眼角似乎帶著某種遺憾。

“希文……你,您怎麼啦,受傷了嗎?父親會獎勵你的。”

伊凡忐忑不安。

“沒事,把手給我吧。”騎兵長官嘆息著,“我們被搶劫了,情況有些失控,我們恐怕得提前返回埃爾偉……”

伊凡根本沒有聽清對方在說什麼。

剛才,他感覺到了恐懼——對荒原,對他自己,對騎兵長官,甚至在聽到城邦名字時也忍不住戰慄。

風雪交加,光線昏暗。

伊凡離開車廂時,守備力量依舊潰不成軍。

他看見埃爾偉計程車兵們胡亂地穿梭其中,編排好的陣型完全沒有派上用場,雪地上躺著好幾具屍體。

劫匪是群騎馬的壯漢。

他們用斗篷罩住面龐,拋光過的鐵甲寒意森森,有人只奔裝有財寶的貨箱而去,直接砍斷韁繩,把車架套在準備好的駝獸上,僅僅幾個呼吸的功夫就揚長而去。

但搏殺並沒有結束。

“迎敵!”

希文大聲吼起來。

他拋棄伊凡,率領剩餘的騎兵追殺劫匪,逼得這群卑劣之徒倉皇逃竄,似乎重整了雄風。

伊凡愣愣地癱坐在雪中。

他覺得雙方的氣勢在財物被劫走的一瞬間發生了顛倒,己方死去的都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希文馳騁的背影,此時竟然有些許陌生。

魔法師的火球劃過眼前,像是指路的明燈。

伊凡突然變得沉默。

他似乎意識到某些東西,在無數個深夜裡,城堡過道中都露傳過咒罵和數落,誰都不期待,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很快。

騎兵們陸續返回,拎著兩個劫匪的腦袋,對方的臉上似乎也寫滿了疑惑和不甘。

然後眾人開始收拾殘局。

希文清點剩餘人數,但是停在了伊凡面前:“您臉色很差,大人,是否需要休息?”

“我……”伊凡抬起頭,看見了冰冷的目光。“是的,感覺很困。”

希文吩咐腳伕去更換馬車。

他感覺伊凡似乎明白了點什麼,但現在眾目睽睽,他並不方便去質問或者動手。

這場“意外”留下足夠的人證。

他們將會向城邦轉述自己英勇的戰績,從而在政權交替時被新的領導者所器重。

嗖!

什麼東西劃破了兩人之間的空氣。

一杆沾血的標槍插在了篝火和軍靴中間的土地上。

伊凡看向黑暗的平原。

人影幢幢,野獸搖晃,陰影中藏著密密麻麻的刀斧,散亂的隊伍帶著某種恐怖的氣息正迎面而來。

“搞什……迎敵!”

希文咒罵著重新召集士兵。

但活下來的騎手們都愣了一會兒,然後才開始翻上坐騎,那好武器等待著敵軍。

又是一支標槍破風而來。

希文的副官被洞穿胸口,帶著汩汩流淌的鮮血倒在地上,所有人都開始慌亂起來。

伊凡愣在原地。

他腳腕受傷,根本沒有辦法移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眾人互相搏殺。

但這場戰鬥比想象中還要血腥。

希文組織起來的隊伍失去了剛才的英勇,面對重新返回的敵人毫無招架之力。

“他們……似乎是另一撥人。”

伊凡喃喃自語。

新來的這夥強盜裝備更加粗獷,而且沒有用斗篷遮住表情,騎著各種生猛的野獸,肆意叫囂著,嘴裡發出難聽的怪吼。

他們的手段極其殘忍,殺人如同工作,完成得乾脆利落。

毫不留情。

伊凡腦海裡浮現出這幾個字。

希文的軍隊節節敗退,很快就被圍在中間,對方的領導者也抽出武器,似乎想要享受單打獨鬥的勝利。

劫掠者們興致勃勃地舉手歡呼。

“盧弗,宰了他!”蘇塔吶喊助威。“把他的腸子剖出來,但別毀了那把劍,我還想著用這玩意兒切肉吃呢。”

劫掠團領袖如此說道。

伊凡渾身冰冷,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縮著脖子,悄無聲息地遠遠看著——希文騎馬上前,被挑開喉嚨,死得乾脆利落。

獲勝者輕蔑一笑,似乎意猶未盡。

盧弗突然覺察到某些目光,他騎在野獸身上,冷冷地看向篝火旁邊側翻的馬車。

救命,我要死了。

伊凡在心底吶喊,身體卻無法挪動半分。

盧弗騎著野獸,揮開人群,緩緩來到跟前,像是屠夫走進牧場,正在審視著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