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盯著那灘黑泥看了一會,又望了一眼他的任務提示。

“保護茜伯爾不死”的進階任務失敗了。。。

她真的死了。

世界也沒有重置。

……看來,茜伯爾並沒有“死亡回檔”的能力,她只是能在世界的重置中保留記憶。

她一復活,看見的便是戰爭的第一天,所以她以為這是她死亡帶來的回檔。

那麼他的死亡回檔是……

“呼呼……”

地上的汙泥,在此時忽然開始劇烈湧動。

那應該隨著茜伯爾的死亡而消失的黑色觸鬚,居然猛地竄了出來,向著四面八方撲去,如同植物的根鬚一般迅速生長。

“轟隆隆——”

地面傳來劇烈的響聲,通道開始坍塌,這些格外碩大的觸鬚破土而出,如同蒼天巨樹,朝著四周瘋狂延展。

蘇明安立刻空間位移,離開了這一片被觸鬚覆蓋的區域。

……茜伯爾這個玖神唯一信仰者的死亡,好像並沒有如封長所說,將一切災禍平息。

相反,這群觸鬚,好像突然脫離掌控了。

漆黑的,溪流一般的觸鬚,覆蓋了這片土地,他能清晰地望見遠方有人影被拖入觸鬚之中,沒了動靜。

這個場面,和茜伯爾要淨化穹地的那個結局,幾乎一模一樣。

在失去了她的控制之後,這些觸鬚,開始自發淨化穹地,汲取能源。

“渡鴉!你不是玖神的神使嗎?現在應該怎麼辦!”蘇明安一把拉下肩頭的渡鴉。

“嘎——譁——”渡鴉發出意味不明的叫聲,一雙鮮紅的眼睛很是無措,它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蘇明安忽然意識到,茜伯爾其實相當於一個“觸鬚抑制器”,她一死,就沒人控制玖神賦予下來的這些能量。

……她不能死。

他不再猶豫,立刻點上太陽穴。

在死亡前的一瞬,他忽然看見,有一道身影,以一個拯救者的姿態,正朝著觸鬚的最中央而去——

他還沒來得及看清那是誰,畫面便一瞬轉換,死亡回檔。

……

“砰!”

他眨了眨眼,看見自己的手正握在槍管之上,面前是閉上雙眼的茜伯爾。

……這是她選擇開槍自殺的時間點。

蘇明安毫不猶豫,一把扯住茜伯爾,順勢墜落,穿過防雨結界,朝著地下祈禱的族民們衝去。

“——蘇明安!”空中的封長被他甩在身後。

蘇明安落地,一發單體審判,精準地落到了一個剛想逃跑的玩家頭上。

那是一名膚白貌美的女性,名叫雪莉,她的技能之一是“光療術”,單體輔助類技能,能持續治療,並清除玩家或npc身上的負面效果及控制。

想要救下軀體瀕臨崩潰的茜伯爾,他必須要運用玩家的力量。

“治療她。”蘇明安的掌心已然對準了雪莉,不給她躲閃的空間。

雪莉咬了咬唇。

“我治療她,你之後會放過我嗎?”她很冷靜地說。

“會。”蘇明安說。

雪莉信任第一玩家的信譽,她吟唱起了治癒術。

溫暖的綠色光輝從她的指尖流出,落到茜伯爾的身上,那已經腐爛的血肉逐漸開始回縮、癒合。

周圍,族民們依然在廣場上祈禱,懇求殺死異教徒。

黑壓壓的頭壓在地上,人們的身子骨都矮了半截,他們空出了這片土地,朝著蘇明安落地的位置叩頭祈禱。

各種各樣的聲音,灌入他的耳朵,在被預定為佰神繼承人後,他能夠無比清晰地,體會到他們的慾望。

【佰神大人——那個異教徒就在您的身邊,請殺死她吧!】

【不要治療她!佰神大人!請不要被可惡的異教徒蠱惑——】

【殺死她!殺死她——!】

這些聲音,化為了無比豐厚的情感值,他的積蓄已經達到了800點。

他移開視線,望見了不遠處一身巫女服的水島川空。她似乎還想參與這段劇情,沒有及時逃走。

他一抬眼,便看見她身邊的引導者典司。

“——我以佰神的名義命令你,典司。”蘇明安說:“殺了你身邊的這些冒險者。”

水島川空一愣,便看見身邊的典司,舉起了手中的白焰長劍。

典司是佰神最忠誠的信仰者,他會無條件聽從佰神繼承者的命令。

戰爭只是他踐行信仰的一種方式,如同一場以生命為代價的修行和朝聖。

“——你幹什麼?”水島川空臉色大變。

在副本初期,她還以一副勝利者的姿態,得意自己抽到了典司這一手好牌,嘲笑蘇明安抽到了最差的一個引導者。

但現在,情形居然完全調轉了。

蘇明安這個傢伙……居然在短短八天之內,就逆轉了局勢,硬生生拉著最差的一百位次引導者,直接打上了第一部族。在與世為敵的情況下,壓著他們所有人打。

……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他這幾天到底經歷了什麼?近距離接觸黑色觸鬚這麼久,他憑什麼還能保持理智?

她這幾天打入第二部族,爭搶銀星,打聽情報……她做的種種努力,現在居然毫無用處。她最得意的典司,最後成了一把捅向她自己的雙刃劍。

“——愚信!我才是你的冒險者,你怎麼能對我出手!”她朝著典司大罵一聲,卻被典司的火焰長劍一掃而過,硬生生斬斷了雙腿。

被灼燒成黑色的小腿斷裂,掉落在地。

“——你們的世界真是沒救了!沒救了!隨便一個裝成神明的傢伙,扯麵大旗,都能引得你愚信到這地步!”水島川空跌坐在地,心中充滿了慌亂的情緒,她在此前的完美通關中,從未遇到過這麼不利的局面。

“——你以為你這就是正確了?典司!被人牽著鼻子走,你還以為你很虔誠吧?”她嘶吼著。

典司一言不發,白焰升騰而起。

他之前一劍削平山頭的場面還歷歷在目,水島川空不敢與其對峙,她強忍疼痛,捏碎隨機空間位移卷軸,逃離此地。

……她還有機會,副本還有一半的時間,剩下七天,她還能找到翻盤的機會,不到最後,她絕不會認輸……

她的身後,同伴尤里克魯見勢不妙,大喝一聲,鮮紅的烈焰從他的拳套之上迸射而出,以一股火焰烈拳的衝勢,朝著蘇明安轟去——

鮮豔奪目的火焰,在族民們之間炸開,熱風吹起蘇明安的黑髮,火焰拳頭從他的身軀一穿而過,連衣服都沒能點燃。

他現在的精神點數足有157點,再加上影狀態的全屬性抵抗,尤里克魯這一發衝擊火拳對他而言如同吹風。

“嘩啦”一聲,典司的白焰躍過尤里克魯的位置,只剩下了一片飛灰。

其他暗中看戲的玩家想逃,卻被蘇明安的審判技能一個個定住。

“喂,第一玩家,我從來沒有對你出手啊……”預言者艾蘭得滿臉苦笑,擺了擺手。

“砰!”一發金屬子彈貫穿他的額頭,蘇明安沒給這人廢話的機會,調轉徘徊夜行的槍口。

這把狙擊類遠端槍,在加持了槍械專精lv.2後幾乎指哪打哪,移動靶還有些難度,擊中那些被“審判”定在原地的單位卻沒有問題。

“等等,蘇明安,我想我們可以聊聊……”召喚類玩家伊芙後退。

“砰!”

鮮血炸開,伊芙的聲音戛然而止。

一旁,刺客型玩家布萊克,身形潛入陰影。

“砰!”

早已到達四階的蘇明安擁有階位壓制,一眼就看到了布萊克的隱形位置。

他開啟了榮耀之獵的主動技能,這把近程槍在全世界眼前,展現了極其恐怖的殺傷力。

……

特殊技能【穿透射擊】:對身前敵人造成高階穿透+aoe效果。當敵人的物理防禦低於45點時,將造成軀體炸裂效果。

……

布萊克似乎還想開什麼免傷技能,卻被爆裂的子彈瞬間穿透。

子彈扎入他的軀體,像在身體之內開了一場煙花盛宴,他的身體自內而外地爆炸開來,血肉滾落一地,死狀異常猙獰。

這令人細思恐極的實力差距,在這一刻完全體現。

明明大家都是排行榜前百的玩家,他們卻如同小雞仔一般被依次轟殺,毫無招架之力。

“砰!砰!”

蘇明安不斷開槍,定位精準,這一刻,彷彿有一個紅髮的少女正站在他的身側,指導著他移動著槍口。

漸漸的,玩家已經跑光。榜前玩家的實戰能力也許不是最強,但他們的保命能力絕對一流,一個個跑得飛快。

蘇明安的san值回到80點,彈藥也已經耗盡,他收起兩把槍,撿起玩家掉落的幾件裝備,之後可以用來給亞爾曼之劍升階。

“嘭!”

劇烈的碰撞聲,從結界上方響起。蘇明安在上空佈置了數道結界,用來阻礙封長的追擊。

封長斬破一道結界,他就再佈置一道結界。身邊祈禱的族民,給他提供了源源不斷的情感值。

這是代表“泯滅”的黑蟒蛇權柄,與代表“屏障”的黑羔羊權柄之間的碰撞。

“——蘇明安!”封長終於不再盲目斬開結界,而是站在高空之中,隔著數道結界看他:“——你還是決心要幫助她嗎?”

蘇明安看了茜伯爾一眼,她身上那些毒雨腐蝕的傷口已經被治好,但獻祭的生命力卻不會回來。

她靜靜地站在原地,看著他,髮絲都變得有些枯黃。

他不知道這一次她還能撐多久。

“為什麼不說話呢?茜伯爾。”蘇明安說:“說吧,現在,把真相說出來吧。”

茜伯爾眼神微動。

“……沒有人信啊。”她說:“從來就,沒有辦法啊。”

蘇明安放走了旁邊的雪莉,此時,防雨結界之下,只有他和茜伯爾兩人,站立在跪地叩首的千萬族民之中。

“那就我來幫你說。”他說。

“蘇明安。”封長注視著這一幕,他的神情變得格外疲憊:“……你在毀滅這片穹地。”

他是穹地最清醒的人,比想要正名的茜伯爾還清醒。

如果族民知曉他們信仰的是虛構的神明,而真正的神明被他們斥為邪神,那對於穹地而言,絕對是一次巨大的打擊。

信仰崩塌,穹地的生產活動會瞬間崩潰,“保神”派和“復神”派因各自理念不同而操起爭戈。

理念的不同是戰爭的來源,單一神明的信仰不僅僅是“純粹”,還意味著“無衝突”與“和平”。

揭露完全反轉的真相,並不意味著破而後立,而是矛盾迭起。

他必須壓下這條衝突的導火索,如今的穹地脆弱而天災橫生,他不能為了一個可有可無的真相,就放任雙神的對立。

——穹地只能存在一個神。

如今是佰神,那以後就只能是佰神。

“封長,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麼會匹配到蘇凜了。”蘇明安笑了聲:

“……你們對平穩局勢的強求,還真是一模一樣。”

“種族的生存,文明的延續,似乎就是最大的正義……為此,你們會選擇妥善協調好一切,將秘密埋在心裡。至於隱藏的真相,與個人的犧牲,都不重要。”

“茜伯爾成為了這場信仰之戰中的犧牲品……而你也一樣。”

他側頭,看向茜伯爾的雙眼。

最多不過幾個小時,她就會因為耗盡生命力而死。

但此時,她的雙眼還沒有失去神采,她的身軀依舊完整,還沒有化為汙泥,她還鮮活地站在他的眼前,尚未死去。

全身染光的佰神,與被唾棄的玖神教徒,並肩而立。

在所有人震驚不解的視線中,他拉上了她的手,像要將燦爛的光輝,傳遞到她的身上去。

“說吧。”他說:“把一切都說出來吧,將命運交給人們自己去判斷。”

他撐起結界,營造了一個萬人舞臺。

“你說吧,茜伯爾。”他說:“這一次——沒有任何人,會來剝奪你解釋的權力了。”

聽見他的話,茜伯爾露出了疲憊的笑容。

她挑釁般地,望了被擋在結界外的封長一眼。

忽地,她瞳孔微縮。

她看見封長似乎在脫手鐲。

在脫下了那黑手鐲的一瞬,封長的身體變得衰弱,實力開始大規模退步,就連手中的黑刀都有些握不住。

“叮噹——!”

一聲清脆的落地聲響起,手鐲掉落在地。

與之同時響起的,是封長平淡的聲音。

“黑蟒蛇權柄,拿去吧。”他淡淡地說:“作為交換,請你們從此沉默吧——蘇明安,你的目的達到了,恭喜你。”

在扔下權柄的那一刻,他就放棄了自身的實力,放棄了戰爭的勝利,

……也等於放棄了那唯一存活者的位置,選擇了等待死亡。

為了穹地的穩定。

……這位剛剛上任的族長,放棄了未來他的一切。

蘇明安定定地望著他。

茜伯爾撿起了地上的黑蟒蛇手鐲,將它套進了蘇明安的手腕。

“……所以我才永遠都討厭不起來你,封祺祺。”她說:“有很多次……你都‘偉大’得這麼令人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