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輝這個人, 很剛強, 遇到什麼事都不哭。

其實她也有怕的,只是掩藏在倔強的外表下,不輕易露出最柔軟的嫩肉。

她怕失去, 她不捨得,無論是一個人也好, 還是一隻貓也好, 甚至是一盆多肉植物,如果是離開了她, 她會難受好久好久好久。

十四歲之前,她是珠寶行當的公主, 父親地質隊出生,退役後經商所向披靡,她活得驕傲又自在;

十四歲之後,她家的公司垮了,父親因經濟犯|罪坐牢,母親改嫁, 把她當累贅地丟棄了她。

她就陪著奶奶生活。

以前的朋友都離開了她, 以前巴結她的人都開始嘲笑她,她轉了學,又輾轉了很多地方。

後來又經歷了一件改變她人生的事,她的心就開始變硬了,很硬很硬。

她從一個喜歡貓咪、嬌嬌氣氣又柔弱矜貴的小姑娘,慢慢地變成了那個一個人開瓶蓋、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加班到深夜的工作機器。

她哪裡會想得到, 自己玩一個遊戲,把自己玩了進去。

系統給她一個狗兒子,她一開始也是拒絕的。因為養一個人,比養一盆多肉或一隻貓,更要付出感情。

她不敢付出感情,因為害怕失去,於是就把他一個產品來養。

她想,失去一個產品總不會難過和心痛了吧……

可是她錯了,人怎麼能是產品呢?

人是活的,活生生的,是司馬沅睡著後淺淺的呼吸,是他笑起來小小的酒窩,是他挑燈夜讀時琥珀色的純真。

以前嫌司馬沅在眼角邊晃著煩,如今想找司馬沅,卻怎麼也找不到了,其實她還有好多好多話想跟司馬沅說的。

“不對……不對……不對……”明月輝直直搖頭,她的腦子亂極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冷靜下來,“謝如卿,謝如卿一定不會讓阿沅去冒險。”

她想到了一件事,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只要阿沅求,他把齊天丸都給了阿沅。這說明阿沅對他的重要性,他怎麼可能放任阿沅去死?!”

這樣說著,她遲疑不定地看向了沈忌,那雙眼睛裡,是質疑,是譴責,是深深地探尋與悲哀。

沈忌垂眸,緊緊地咬著後槽牙。

他滿以為看到這份和離書,明月輝會開心的,可是……怎麼回事這樣一個結果?!

“告訴我……”明月輝頓了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她有時候在想,人笨一點怎麼不好了,就不會這麼快洞悉這些真相,“是不是……是不是你?”

真的,她也不想的——

“是我。”沈忌回答。

“晉王來求我,想我通融他加入這隻名叫鳳羽的必死隊。姐姐,我想著……你和我阿父……你知道麼,我阿父他第一次對除了那個人之外,對一個女人這麼上心。”沈忌的眼底,泛起盈盈的光。

他講到清河王的時候,和任何時候都不同,沒有任性,沒有飛揚跋扈,沒有少年逞能,只是一個孩子,去深沉地愛著一座高山。

“他一直沒有娶妻,更沒有納妾、通房,因為他的心裡一直住著一個人。”沈忌說。

明月輝很奇怪,清河王喜歡的,不就是沈忌的阿母麼?

他為什麼要稱呼自己阿母為——那個人?

不過她沒有問,也沒有打斷沈忌。

“姐姐,稚兒看得出,阿父對你和其他人是不同的。”沈忌吞了口口水,“他從來不會給任何一個女人寄信,也從來不會託付我好好照顧誰。”

“只有你,只有你。”少年有些急切,眼底都包了淚花,要掉要掉的了,“稚兒希望他走出來,稚兒盼著他好……”

“稚兒……”明月輝不忍道……她意識到,他還是個孩子啊,一個十三歲的孩子。

“所以,所以稚兒有些自私……就對他說,說若是晉王執意送死,何必拖著袁姐姐,不如和離了各生歡喜,放彼此一條生路。”少年捂住眼睛,想要自己的男兒淚。

阿父告訴他,沙場男兒,是不準流淚的。

“他……他答應了?”明月輝問。

沈忌猛地一點頭,“很快答應了。”

於是沈忌才冒天下之大不韙,瞞著謝如卿偷偷將司馬沅安插進鳳羽中,並連夜為他們送行,企圖瞞天過海。

明月輝的心,沉了下來。

窗臺外吹來了道道涼風,一輪圓日升起在一望無垠的江面上。

她突然想起了那一天,她拉著司馬沅登上潁川城樓。當時少年還很矮,他看什麼都新奇,明明被欺負得這麼慘,給他買點小玩意兒小東西,很快很容易就恢復了。

當時城樓上的風特別大,小少年像是鼓起了好大的勇氣,問她,“那……那……你是想留下來,跟……跟我在一起嗎?”

她想著把他打造成自己事業上最王牌的產品,便意氣風發地回答,“當然!”

“我會留下來,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

她還記得少年臉上那單純的、難過的又嚮往的表情,深深地、深深地篆刻在她的心口上。

明月輝一點一點地攥緊了手——

他需要她,他是需要她的,他現在無助得都一個人去送死了,他怎會不需要她?!

他寫下和離書,是抱了必死的決心,不連累她。

這個傻孩子,他哪裡知道,自己死了,才是最大地連累了明月輝!他若是死了,他媽的她這輩子也完不成這個遊戲了。

“那個……他……他其實給你留了東西……”沈忌的聲音輕若蚊足。

說著,直直走過窗臺,翻了下去。

過了好一陣,他重新回來時,抱了一捆鮮花,有李花、有墨蘭、有山茱萸、有垂絲海棠……好多好多花,一束束地用錦帛繫好,妥帖、燦爛、貞靜。

沈忌:“他怕你接受不了和離……託我每天放一束在你窗臺,權當是他出去找藥了,不想見你。”

“待到大軍過江,攻佔江南之後,再告訴你這件事。”他繼續道。

本來沈忌不願意把這些話給明月輝的,他怕明月輝因了這些花,留戀司馬沅,不會去愛自己的阿父了。

明月輝接過這束花,清麗的小臉蛋溫柔地貼在花瓣上,輕輕蹭了蹭,表情少有的嫻靜又溫柔。

她的心卻比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堅強,因為她做了一個決定,一個任何人都阻擾不了的決定。

“我要去找他。”明月輝的臉龐還貼著那些花,柔軟的面板與柔軟的花瓣,皆是柔柔的觸感,這句話也是輕輕的,又好似有千斤重 。

“我要去找他。”

……

明月輝行動起來,她本身博聞強識,沈忌畫了一遍輿圖,便深深記在心中。

“袁姐姐,你瘋了?!”當明月輝求沈忌,給她一匹快馬,或者幾個兵的時候,沈忌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就我一人進京口,不會拖累別人的。”明月輝焦急地解釋。

她只想有人到時候接應他們,若是她死了,大軍進了城,也好有人收屍。

“你一個世家貴女,連戰場都沒見過,是去添亂還是送死?”沈忌怒了。

“去跟司馬沅一樣,當誘餌!”明月輝咬著牙道。

既然沈忌不幫她,她想也不想便出了門,她想要去找裴元知,求一求舅舅。

就在她轉身的那一刻,沈忌出手了,他想要把這個瘋女人給捆起來。

哪知明月輝腳靈巧地往後一踢,正中他的膝蓋,在他還來不及反應的時候,直接反剪住了他。

“稚兒,你袁姐姐可不是普通的世家貴女,是連你阿父都佩服的世家貴女!”明月輝道,她就知道,這具身體在關鍵時候總是這麼給力。

自上次的玉如意事件後,明月輝就一直備著繩子、匕首等神器,以防有人再對她與司馬沅再進行暗算。

這時正派上了用場,不多時,她便把沈忌捆成了粽子狀,偷偷塞到了拔步床底。

在給沈忌的嘴裡塞住繡帕後,她頂著沈忌要殺人的眼光,走出了門扉,“阿一。”

隨著這一聲【阿一】,一個身影應聲而落,跪在明月輝面前。

這是裴元知給明月輝的暗衛,原本有兩人,其中一人教她去照看薛快雪去了。

裴元知讓她重新給這兩人取名,她便取了【阿一】和【阿二】,是的,就是這麼好聽又好記。

這兩人不像傳說中那種神秘冷酷的殺手,身手普通,也有七情六慾。

阿一喜歡敏成侯府的一個侍女,上巳節那天還告假去偷會人家,所以當時明月輝與司馬沅遭人下藥,才毫無辦法,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

事後阿一很是愧疚,一直守著明月輝,可以說寸步不離了。

他們被裴元知賜給了明月輝,以後就是明月輝的人了,萬事以明月輝為重。

“女郎可是要去求裴太守?”阿一從來不在明月輝說話之前開口,這次卻破例了。

明月輝點了點頭。

“裴太守定不會答應女郎,他的反應,會比沈世子更為激烈。”阿一真誠地道。他曾是裴元知的手下,比明月輝更加了解前主人。

明月輝方才急暈了頭,阿一的話令她冷靜了下來,她覺得他說得對。

裴元知比沈忌更有實力,也更有實權。他是袁芳塵的親舅舅,是真心真意關心袁芳塵的人,對於明月輝這一行為,饒是她巧舌如簧,也不會答應。

可不找舅舅,又能找誰呢?

明月輝想了一圈,覺得司馬沅真是悲哀。兄弟鬩牆、父母不仁、舉目無親,他堂堂一個宗王,去這般大喇喇地送死,也沒人在意,沒人關心。

甚至他的幾個兄弟還可能拍手稱快,因為少了一個潛在競爭者。

如今,也只能去找那個人了,那個【傳說·很·其實·好像也還行】的——

謝如卿。

明月輝停住了腳步,突如其然問道,“那你呢,阿一,你會阻止我麼?”

年輕的暗衛伏在地上半天,先是一點頭,最終還是選擇搖了搖首,“阿一是暗衛,應永遠忠誠於主人。女郎是阿一的主人,阿一聽女郎的。”

“但如若無人陪女郎去,阿一願意做接應女郎那個人。”

明月輝重重呼了一口氣,“好,無人接應我,你就當接應我那個人。所以,你一定要活著。”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就拔針了,對不起天使們,狗子算錯了章數。小輝輝不會去給將士們添麻煩的,她拔針後會非常厲害,相反,是最大的助力,大家放心好了。

天使們:說好的拔針呢?!

狗子:下一章就拔!狗子算錯了章數,是下一章!

小瞎:意思是下章才能揭曉我和我輝的關係?

狗子:別生氣,哭唧唧,小瞎瞎,狗砸對不起你。

小瞎圍笑:沒事,這麼多年都等了,不差這一天。

暗地裡對青衣奴,“看我眼色行事,嗶掉這隻狗。”

青衣少年:“????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