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到了要醒的時候了。

明月輝奮力地睜開眼睛, 她的身子熱熱的, 被一個溫熱的身軀包裹。

她看到了他中衣上繡的蓮花圖桉,聞到他身上獨特的香氣,臉上莫名一溼, 轉眼淚流滿面。

“你怎麼哭了呀……”魂牽夢繞的聲音問她。

他中衣上的褶皺可真啊……明月輝眼睛盯著那生動的柔軟的褶皺,再往裡一點, 便是他的胸膛, 薄薄的,骨瘦嶙峋的胸膛。

她記得在夢裡, 最後的那個場景,那胸膛比現在年輕蓬勃好多, 她好想好想看看那胸膛的主人,哪怕是一眼,哪怕看上一眼。

現在終於如願了,明明只有一夜,可她覺得,自己過了好長好長了, 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見到他。

“謝奇……”她痴痴叫了聲。

那時候從未想過, 還有再見他的一日;回想起未恢復記憶時的冷言冷語,現在也萬分忐忑。

聽他久久未回,她有點急了。

“喂,謝奇!”她急著喊了一聲。

“哈。”

“怎麼了?”明月輝歪了歪頭,摸不準他現在情緒,“你怎麼不回答我啊……”

“哈哈……”謝奇頭一次笑起來, 他瘦骨嶙峋的胸也跟著抖動,像是憋了一件很好笑很好笑的事情一樣。

明月輝好久沒見他笑過了,之前他也有過溫和的笑意,可那都是浮在表面的,胸腔不會抖動,笑也不會蔓延到心裡。

“你……你在笑什麼啊?”明月輝有些惱怒地問。

“笑你我經過這萬千事由,我還能聽到最初的那一聲‘謝奇’……”謝如卿低下頭來,那一雙眼珠,在光線下呈琉璃色,他還是跟以前一般的殊色,只是比以前成熟了點,消瘦了些,眼底的光彩不減當年。

“你還是……從始至終,都不會和我客氣。”他的菱唇觸碰到她光潔的額頭,珍重萬分的。

額頭有溼熱的感覺,明月輝渾身一個激靈。

“今晚誰都不要想了,就只有你我可好?”男人埋下頭,咬了下她的耳垂。

他的嗓音低啞,宛如暗夜裡魑魅的蠱惑,蠱惑她遺忘現實的責任,蠱惑她成為他的奴隸。

“阿宣,我好想你啊……”他的鼻音有些重,好似受了很大的委屈,千重萬重的感情朝明月輝襲來,“你之前啊……都不理我。”

“我,我沒有不理你……”明月輝微微弱弱地辯解,到最後,那聲音都像是在狡辯。

她不記得了,不記得兩個人曾經是夫妻,不記得那些恩愛與快樂,也不記得最後離別的慘烈。

如果她記得,如果她還記得,她怎麼會辜負他?

想到這裡,她的腦海裡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了,就算今日是世界末日的最後一個夜晚,她也想不顧任何責任地擁抱他。

她抽泣著抱住了他。

……

……

明月輝忘卻了自己的責任,男人疾風驟雨地裹挾著她,她幾乎忘了今夕何夕。

到最後,他抱著她,說著這些年的經歷。

瞎了眼之後,他養了一隻名叫啾啾的小鳥,小鳥失去了父母,又被宮裡的皇子摔打,被他救起來後,幾次快挺不過去了。

一開始又醜又倔又不信任人的小鳥,幾次啄傷了瞎子,最後還是相信了他的善意。它開始陪伴他,一直一直陪伴了好多年。

“它很像你,我第一次聽到它的叫聲就像。”事後謝如卿摟著她,語氣很溫柔。

她把頭埋進枕頭裡,輕輕喘著氣,“阿奇……”

“我們倆沒有孩子,我把啾啾當做了我倆的孩子。現在它有了自己的孩子,就當是我們有了後代……”謝如卿緩緩道。

他說得有點像遺言,就好像他們以後都沒有了未來。這話明月輝不喜歡聽,他們倆都還活著,怎麼會沒有未來?

“阿奇,我們——”她抬起頭,欲爭辯。

可頭痛欲裂,那一瞬間,她的腦海裡突然浮現出司馬沅的臉。

她怔然,是啊,那才是她的丈夫。

時過境遷,他有了妻子,她也有了丈夫,他們……沒有未來了……

想到這裡,她有些不敢看謝如卿了,她不知道自己該怎麼面對。

“不要感到為難……”謝如卿撫上了她的長髮,“今日種種,皆是我強迫你的。”

他永遠也不會讓她為難,在這場感情裡,是他先主動,也是他先愛上,更是他先欠她的。

“不,阿奇,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我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沒關係,我替你做決定。”謝如卿安慰她,上一次他沒能保護好她,這一次,他會護住她的。

明月輝聽著他的話,莫名有些心慌,她從枕頭上撐起,想要轉過頭來,問他到底什麼意思。

可就在撐起的一剎那,後頸椎一陣刺痛,她昏迷過去的最後一刻,無措地回望過去,對上了謝如卿一雙悲憫瞭然的眼睛。

她從腳底燃起了一種恐懼,這種無邊的恐懼緊緊抓住了她的心臟。

她心中突然明白了什麼,動了動嘴唇。

最後想說一件事,一定要說的一件事,就算山崩地裂,冬雷震震的最後一日,也一定要說的一件事,【不必把啾啾當做我們的孩子……阿奇,我們曾經,有一個孩子的。】

可到最後,喉嚨就像是被人掐住了,發不出一點聲音,天地一黑,她不甘地不省人事。

“你知道這是哪裡嗎?”謝如卿在明月輝暈過去之後,冷冷清清地端詳著她。

他仔仔細細地瞧著她,就好像是滄海桑田的最後一眼。

沒有人回答,只有男人自言自語,“這裡是守魂燈中。”

在這裡發生的任何事,在現實中都不會留下痕跡。

就連方才的一場縱情之事,也不過是他的一場幻夢。

不過也不算沒用,至少他倆真正的心意相通,他的守燈也算完成了。

他把自己的命格給了她,自此之後的年年與歲歲,再也沒有一個人,在芳華院遙遙地陪伴著她了。

可他的命格會一直陪伴她,一直一直,直到她的生命終結。

“醒來之後,你會忘了我,你的人生裡就不會再有我了……”謝如卿最後痴痴地抱著她,這是他與守魂燈做的交易,他死後,他的魂魄會被守魂燈蠶食,用來換取她對他的遺忘。

這樣,她就不用再做選擇了。

謝奇是不會讓她為難的,以前不會,往後也不會。

……

……

明月輝醒來,窗靈的天光照著她的眼皮,陳涼真在旁邊鋪天搶地地大呼娘娘。

“你好吵啊……”明月輝不耐煩地說。

她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忘了自己是為了什麼睡了這麼久。

點開後宮美人圖,發現由於司馬沅的英明治理與男主光環,那些美人的好感度,都快突破了60。

就是一個比較怪,那人的版面不斷地閃爍著紅光,那是一個危險訊號。

明月輝遞了個眼神去,那塊顯示框裡的女人身處一個黑黢黢的牢獄之中,一個女人敲打著牢獄的牆壁,“救救我,救救我,阿沅……救救我,那人……謝如卿是個瘋子!”

顯示框下面標誌著這個女人的名字——薛快雪。

明月輝記得,薛快雪的好感度在這些日子裡已經從負值慢慢提高到了正值,特別是前段日子明月輝負傷之後,她的好感度突飛勐進到了60以上。

一旦到了一個數,系統就會把峰值定格,以後就算這個後宮的數值再怎麼降,系統也只會算峰值。

現在薛快雪的好感度正在不斷降低,不斷降低,明月輝疑惑地走了過去。

那框屏中的薛快雪一回頭,差點沒把明月輝嚇到半死。

那張臉——

不,那根本不是一張臉,那個女人的臉皮已經被剝去了,血肉模湖,不停地流著血。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能告訴她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月輝正欲走出宮門,一名小黃門正巧趕了過來,“娘娘。”

他手中拿著一個盒子。

“謝將軍今晨出征,他有一物,想要交給娘娘。”

【謝將軍?】明月輝歪了歪頭,那是誰?

“是徵得陛下允許的嗎?”明月輝問道。

莫名其妙的人物,莫名其妙的東西。

“陛下允了的。”小黃門畢恭畢敬。

“開啟吧。”

小盒子緩緩開啟,裡面散發出掩蓋不住的血腥氣。

明月輝皺眉。

待看到那張新剝下來的臉皮的時候,喉頭的嘔意止不住地蔓延,她彎下腰來,乾嘔了幾下。

這個謝將軍和她有仇是吧……她挖空了腦子也想不起有這麼一號人,非要用一張新挖的人皮來膈應她。

……

很多天以後,她才知曉。

這張臉皮屬於薛快雪,她知曉的時候,這個女人已經被裝到了籠子裡,隨軍運往了前線。

那個姓謝的將軍說,他要用曾經雲帝的刀,親手終結了那個女人與她的情人。

明月輝挺嫌棄這張臉皮的,她並不清楚,這個姓謝的將軍本來想把這張臉皮一併帶走的,可到了臨了,他還是命人把它送了過來。

就算她忘記了,就算她不會喜歡那東西。

他還是把這個最後的寶貝還給了她。

這是他們初見時她的臉,他最後的也最珍貴的妄想。

……

兩個月後,從前線傳來一個訊息。

那名姓謝的將軍,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