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哲繼續道:“對於招商引資,我的態度很明確,完全支援,大力贊成,極力撮合,但對引起這種極其敏感的專案,我的態度同樣很明確,必須環保和安全先行,必須確保不出任何這方面的問題,在這方面,我們必須對江州的青山綠水和藍天白雲負責,必須對江州老百姓的生命安全負責。”

駱飛哼了一聲,尼瑪,大道理誰不會講,唱什麼高調,對自己來說,目前壓倒一切的是抓引資抓經濟,只要gdp數字上來,這就是老子的業績,這就是全部。

安哲接著道:“鄰省某市年前剛發生的劇烈爆炸餘音未了,想必你應該知道,他們發生爆炸的專案,和我們此次打算引進的同類,而他們發生爆炸的原因,據他們初步調查的結果和我的瞭解,就是因為當時當地急於引資,沒有做好前期的環保和安全測評,匆忙落地上馬,導致專案開工投產後,各項環保和安全措施沒有跟上,給當地的土壤和地下水還有大氣帶來了嚴重汙染,而那聲震驚全國的巨響,則造成了幾十名冤魂……幾十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人命關天,難道這都不能讓你引起足夠的重視,都不能讓你警醒警覺嗎?”

說到這裡,安哲痛心疾首,神色沉重。

駱飛對此不以為然,反駁道:“這只是個例,你不要把個例當普遍,出事的才幾個?沒事的多了,你怎麼不看看那些沒出事的?你怎麼沒想到沒出事的那些給當地增加了多少稅收和財政收入?安排了多少就業崗位?拉動了多少gdp?如果幹工作都像你這樣畏手畏腳,那江州還怎麼發展?還怎麼能實現年初定下的發展目標?

你現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你怎麼不想想我為了引進這個專案付出了多少艱辛的努力?我這麼做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江州的經濟發展,為了造福江州老百姓?我在那裡辛辛苦苦幹活,你呢?你在幹什麼?輕輕鬆鬆幾句話就把我的辛苦付出給否決了,豈有此理!”

安哲一聽怒了,“啪”一拍桌子:“駱飛同志,你這是嚴重的僥倖心理,環保是關係到子孫後代福祉的重大問題,安全責任重於泰山,在這兩個問題上,容不得任何一點馬虎大意和僥倖,萬分之一的可能都不允許!如果不把先期工作抓到位,如果不從鄰省某市的慘痛事故中接受教訓,這種個例就還會發生,不管發生在哪裡,只要我還主政江州,我就絕對不會允許發生在江州!

在你眼裡,只有gdp,只有業績,你怎麼不想想其他呢?難道環境被汙染,出了人命,你就沒有責任?就不是你的責任?我們做工作,決不能目光短淺,決不能只看眼前,決不能忽視了群眾的根本和長遠利益,決不能把老百姓的生命當兒戲!

不錯,為了這個專案,你是很辛苦,我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但我如此批示,並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並不是要否定你的付出,我這樣做,是為江州負責,為江州的大局和整體負責,同時,也是為了你我負責!總之,在這個專案的問題上,我的態度很明確,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看安哲態度如此堅決,安哲急了火了,也“啪”一拍桌子,接著騰地站起來,瞪視著安哲:“安哲同志,我問你,你這麼做,到底是出於公心還是另有其他目的?”

安哲也騰地站起來,因為他身材比駱飛高,居高臨下看著駱飛,凜然道:“我安哲身在其位謀其職,我安哲任何時候做任何事都心懷坦蕩,絕無任何私心雜念,這一點,我經得起組織的調查和考驗!

駱飛同志,如果你對我的工作有意見,歡迎你向上反映,我不會有任何情緒。但只要我還是江州市一把手,只要我在這個位置上幹一天,在關係江州重大利益和整體大局的問題上,我就有毫無疑問的決定權!”

安哲這話充滿正氣和力量,顯出他十足的底氣和自信,還有一貫的霸道。

面對安哲的凜然正氣和無私坦蕩,駱飛竟不自有些心虛,卻又極度惱羞,狠狠一咬牙:“好,好,說的好,算你行,算你狠,你厲害……”

說完駱飛一把抓起報告,氣呼呼往外走,使勁一帶門,發出“啪”地重重一聲。

看著駱飛怒氣衝衝目不斜視從門口經過,喬梁和張海濤對視一眼,喬梁心裡很緊張,尼瑪,第一次看到駱飛和安哲發生如此激烈的衝突,今天駱飛是和安哲撕破了臉鬧啊。

駱飛之所以敢對安哲如此,顯然和黃原最近的高層鉅變有關,顯然是因為關新民成為江東代理老大,給了他巨大的底氣和膽量。

如此一想,喬梁的心情在緊張的同時又很複雜。

張海濤神色平靜道:“走,過去看看。”

喬梁和張海濤接著去了安哲辦公室,推開門,安哲正坐在辦公桌前抽菸,神情看起來貌似平靜,但胸口在微微起伏。

看張海濤和喬梁進來,安哲抬眼看著他們,目光很冷靜。

喬梁用複雜的眼神看著安哲,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張海濤走到安哲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看著安哲:“剛才你們的話,我和小喬都聽到了。”

安哲點點頭,繼續抽菸。

張海濤接著小心翼翼道:“這個投資專案的報告,你這批示……”

“在這個問題上,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安哲打算張海濤的話果斷道。

張海濤點點頭,接著又道:“在這事上,我覺得,你要不要想一下其他因素……”

“什麼因素?”安哲看著張海濤。

張海濤伸出食指往上一指。

安哲明白了張海濤的意思,默默吸了一口煙,然後斬釘截鐵道:“環境保護和人民群眾的安全是壓倒一切的大事,這是最大的原則,在這個問題上,不管哪一級,不管有多大壓力,我都不會讓步,都必須堅持,這是我做人的底線,也是我做事的紅線,這底線和紅線,任何時候都不能觸碰。”

張海濤接著道:“既然你的意志很堅決,既然你和老駱今天為此發生了激烈衝突,那麼,你要不要把今天的事主動給上面彙報一下?或者可以直接給關……”

張海濤的意思很明顯,那就是提醒安哲防止惡人先告狀。

喬梁也意會了張海濤的意思,不由暗暗佩服張海濤考慮問題很周到。

安哲皺眉想了下,接著搖搖頭:“沒有這個必要,作為江州一把手,出了這種事,我應該在內部消化解決,這種事是不適宜驚擾上面的。”

安哲這話顯然是站在自己所處的位置和角度來說的,是有道理的。

“雖然如此,但也要防止……”張海濤又含蓄提醒道。

安哲澹笑一下:“清者清,濁者濁,身正不怕影子斜,只要心中坦蕩無私,何須有任何擔心?”

雖然安哲這話是笑著說的,但他此時的神情異常堅決堅定。

看著安哲堅毅的神情,聽著他不容置疑的話,想著剛才駱飛和他的激烈衝突,張海濤不由暗暗佩服安哲的磊落和無畏,同時又覺得安哲很倔,這點似乎和喬梁有些相似。

喬梁此時的心情則異常複雜,他不由想,如果今天換了自己是安哲,如果自己在安哲這個位置上面對駱飛,發生如此激烈的衝突,自己能做到安哲這樣嗎?自己能堅守住底線和紅線嗎?自己能把心裡認為必須要堅持的東西堅持到底嗎?

似乎,對目前的自己來說,這是個問號。

如此想著,雖然安哲坐在那裡,但喬梁覺得他的形象異常高大,前所未有的高大。

安哲雖然沒有傲氣,但他有傲骨,這傲骨來自他與生俱來的性格和後天堅持不懈的修行。

似乎,在自己短暫的人生裡,在自己漫漫的官途中,自己需要一個標杆和榜樣,而心中無私、一心為民、不畏強權的安哲,應該就是自己最需要學習和效彷的楷模。

這樣想著,喬梁暗暗點頭,暗暗下決心……

駱飛回到辦公室,餘怒未消,揹著手在辦公室內狂躁地走來走去,不停喘粗氣。

半天,駱飛稍微有些冷靜,思忖片刻,回到辦公桌前坐下,拿起杯子喝了口茶,然後深呼吸一口氣,接著拿起電話開始撥號,接通後,臉上接著露出燦爛討好的笑容:“關書.記,我有個事要向您彙報……”

這是駱飛第一次這樣稱呼關新民,此時他覺得這稱呼裡帶著對關新民的高度尊敬和信賴,還有對自己今後的底氣和信心。

接著駱飛把和肥婆談的這個專案,以及今天和安哲發生衝突的事告訴了關新民,當然,駱飛不會告訴關新民自己在安哲面前是如何囂張的,而是把自己擺在了弱者的角度,說安哲是如何霸道壓制自己的,說他大搞一言堂,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

駱飛充滿委屈地向關新民傾吐了一番。

聽駱飛說完,關新民沉默了片刻,沉聲道:“這種你們班子內部的事,為何要告訴我?”

“我……這……”駱飛一時不知該怎麼說了,本以為關新民會站在自己這邊說幾句話,或者像以前那樣安慰自己一番,沒想到他冒出這麼一句。

關新民接著道:“遇到問題,不去想如何在內部解決,只想到找上面傾訴委屈,你的能力呢?你的魄力呢?你的智慧呢?你就是這樣當二把手的?你只會這樣當二把手?”

“這……我……”駱飛結結巴巴,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關新民的話。

關新民接著掛了電話。

駱飛拿著話筒怔怔發呆,半天,發出深深的長長的一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