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胡銘晨不是開發商那邊的人,並且人家還贈送了叔叔那麼貴重的遺留之物,韓原對胡銘晨要了解這個問題也就沒有了牴觸,願意與他聊聊。

“這當然是真的,我父親小時候與我叔叔感情極好,當年去當兵,原本應該去的是我父親,但是叔叔也要去,父親乾脆就自願留在家裡照顧爺爺奶奶......”

“自從叔叔當兵之後,父親就十分掛念,他們之間常常寫信,可是後來,抗戰爆發,叔叔與父親的信件來往就很少了。”

韓昌本補充解釋道:“那時候小爺爺他們經常調動,變換駐地,通訊變得異常困難。”

“嗯,我能理解,在那個炮火連天的歲月,溝通條件與今天完全沒法比。”胡銘晨點點頭道。

“是啊,那年頭,飯都吃不飽。距離上相隔千里,一封信的來回,一兩個月,恐怕他們互相寄出的一些信件直接遺落在路途上呢。”韓原又道,“再往後,家裡面就聽到了叔叔犧牲的噩耗。”

“這個訊息傳來,父親猶如五雷轟頂,受到劇烈的打擊,病了好幾個月。他非常自責,常常唸叨,早知如此,那當初就應該自己去當兵,不該讓叔叔去。更難過的是,叔叔犧牲在敵佔區,其屍首不知道在哪裡,始終沒找到。”韓原心情沉痛的繼續說道。

“我們家後來也找過一些機構和人員打聽了解,當時那場戰役死亡了兩萬多人,那些烈士的遺體,基本上都被敵人挖大坑草草處理,時過境遷,已經很難找到,我們去祭奠,也只是衝著那場戰役的紀念碑進行。”韓昌本又道。

“在那個年代,國人犧牲和死亡了幾千萬人,絕大多數人並沒有留下名字,相當大比例連墳塋也沒有。”胡銘晨深沉的道。

“是啊,就因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儘管有小爺爺犧牲的訊息傳來,可爺爺還是不信,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小爺爺走了。甚至他不止一次給我們講,小爺爺應該是跟隨內戰中打敗的那批人退過海去了,遲早會回來的。”韓昌本繼續做補充。

“哦,原來這樣,怪不得老爺子臨終前要留下那樣的遺言,就生怕韓英雄哪日突然間回來,找不到家門。”胡銘晨一聽就明白了。

“對,對,就是這個意思。父命難為,儘管他老人家已經不在了,可是作為子女,我也不可能去違揹他的遺言。這不,就因為我們沒有搬去其他地方,你們這才容易就找上門。這把叔叔的隨身佩刀回來,一定程度上也象徵著叔叔回家了,他的靈魂回來了。”說著說著韓原又流淌下了淚水。

韓昌本趕緊抽紙巾給韓原擦拭淚水,他的老伴也從旁安慰:“你也別太難過了,事情已經過去幾十年了。”

胡銘晨聽完韓原父子的講訴,他也是深受感動,總算是明白韓家人不願意離開的深層原因,就算是韓昌本屬於小輩,也支援長輩的決定。

從古至今,我們的文化傳統就講求一個“孝”字,君王以“孝”治天下,民間以“孝”治家和傳承,對於那些在孝順上有突出表現的,不但會樹立牌坊,還給記錄流傳。

每個家族都有家譜,家譜的流傳,其實也灌輸了一個“孝”字。

雖然進入新時代之後,對於孝順似乎沒有過去那麼重視和神聖,可有些東西就是刻在骨子裡的,特別是老一輩人。

或許是家風的影響,韓昌本沒有像其他年輕人那般“與時俱進”,他身上也留存著一些傳統的“保守”,因此才會那麼支援父母。

“那麼現在......你們已經確認韓烈士真的不在了,而這一片又要規劃拆遷,這怎麼辦呢?繼續執行老人家的遺願,還是......妥協搬走......我看那些人不像是玩虛的,弄不還,真可能強拆。”胡銘晨問道。

這個問題,因為並不關胡銘晨的事,所以他問起來有些不太自然,弄不好,別人會覺得他管得寬。

“那當然要執行,他們有他們的規劃和專案,但我們也有我們的想法,總不能因為他們要幹什麼,我們就必須要服從,這是沒有道理的。”韓原斬釘截鐵的道。

可以看得出來,這是一個執拗的老人,他一旦認定了的,很難說服,幾頭牛也拉不回來。

但胡銘晨也不能說他錯,我們確實要尊重每一個個體的想法和需求。

所謂少數服從多數,某種情況下,也是多數凌駕少數。因為多數人的利益而侵害少數人權益的事情不在少數。

“其實也不是我們要從中作梗,這個地方原本的規劃設想是做老街改造,並不是要全部房子拆除,將它打造成一個具有湖山特色的老式街巷。可是這家開發商不知道使了什麼手段,一下子要變成純商業開發,建小區和商場。”韓昌本是有工作單位的,他對此做了一些瞭解。

“還不是因為建商品房和商場更賺錢唄,這誰都知道。為了他們賺錢,我們就得讓路,這是哪家的道理?”韓原的老伴不滿的抱怨道。

開發商要實現經濟利益最大化,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在現如今的樓市情況下,新建小區和商場,自然最符合開發商的最大利益。

“當時得知要改建成老式街巷,我們家還想過,到時候對這老房子進行修繕,把它變成一個小型紀念館,既不影響美觀,又能寄託我們家的緬懷精神。”韓昌本道。

“小型紀念館?這,倒是一個可行的辦法,你的小叔叔是烈士,這又是他的故居,將其保留下來,做一些展覽和教育活動,讓年青一代知道美好生活多麼來之不易,挺有意義。”胡銘晨立馬就來了興致。

在他看來,如果這老房子僅僅是留下來自己家住的話,確實有些過了,不僅僅是因為它影響到了其他人,更重要的是這老房子真的太老舊了,有各種安全隱患。

但如果整修一番,佈置成具有紀念意義的愛國教育基地,那就大不相同。

“想法是好,如果是那樣,房子捐出來我都不心疼。可是目前來看......哎,頗為艱難啊,我們小老百姓,到頭來,恐怕還是很難鬥得過......”韓原儘管意向堅定,可是對於結果,他還是有自知自明的,並不覺得樂觀。

“爸爸,我有個同學在民政系統,我明天再去找一下他,希望他能從側面幫一下。”韓昌本說了個主意道。

“嗯,好,去了再給他們說說你小爺爺的事,希望可以引起一些重視。”韓原點頭支援道。

胡銘晨卻清楚,這基本上沒有什麼用。

別說這種沒有經過任何認定的老房子,有些房開商為了利益,甚至就連文保單位也敢拆,過後再找個蹩腳的理由認個錯,根本無傷大局。

到那時候,房子都已經拆完了,再批評和道歉,又能有什麼用,完全沒有實質性的意義,它又不能夠恢復,即便有些還罰點款,然相對於巨大的收益來講嗎,根本不算什麼。

胡銘晨在韓原家坐了三四個鐘頭,眼看天色晚了,他們就起身告辭回酒店。

然而韓家死活不讓走,非得宴請他們表達感謝。

用韓原的話來說,胡銘晨花大價錢買了叔叔遺物,又大老遠的送來,如果不盡一番地主之誼,那麼會非常過意不去,心生慚愧。

盛情難卻,胡銘晨也就同意了。

宴席是韓昌本安排的,就在當地比較上檔次的一家本地菜館。

這一桌子菜十分豐盛,也許並不如生猛海鮮那麼昂貴,可是,豐富的本地菜餚著實表現了他們韓家的熱情。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韓昌本也將他的老婆和孩子給叫來了。

所謂的美中不足,並不是多了兩三個人,而是韓昌本的老婆似乎與公婆不合,她對於那老房子的拆遷,是舉雙手贊成的。

韓昌本的老婆覺得,將老房子賣給開發商,那些錢完全可以買兩套普通小區的房子,到時候,二老住一套,另一套還可以給他們。

畢竟是人家的家務事,胡銘晨不是太看得慣,但也沒打算管。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觀察,胡銘晨發現,似乎韓昌本對於這個老婆也不是那麼在意,或許他已經做好了家庭破裂的最壞打算了吧。

吃過了飯,韓原老兩口自己回老房子,韓昌本的老婆帶著孩子回家,他則是將胡銘晨他們送到潘月預定好的酒店。

“付總,安排你個事。”進到酒店房間坐下,胡銘晨就將那個付總招呼到身前。

“胡先生,有什麼吩咐?您儘管說。”付總謙恭的微微欠身站在胡銘晨面前。

“你去打聽一下那個地塊的開發商是哪家公司,然後約一下他們公司的老闆,明天中午我請他在酒店吃飯。”胡銘晨脫掉皮鞋,換上拖鞋隨口道。

以胡銘晨的身家,要約這麼一個小城市的房開商老闆吃飯,算是看得起他了。

“好的,胡先生,我馬上去辦,您......是想打算買那塊地?”付總先應承,然後試探著問道。

“也不一定要買,現在還沒想好,等你約他來了之後,再慢慢談。”胡銘晨擺了擺手。

“好,保證完成任務。”付總信心十足的滿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