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別太在意

“你有沒有對我動心過。

“哪怕只是一點點？”

一片漆黑中，陸景桓什麼也看不見。

近在遲尺的人幾乎是一字一句吐出這句話時，每一個音節都帶著淺淺的呼吸，輕輕吹拂著他的臉。

陸景桓覺得臉癢癢的，心也癢癢的。

那是一種被融化般的感覺。

他是初雪，而孫承完是和煦的暖陽。

他能想象女孩此刻是何種表情。

大概是輕咬著嘴唇面露倔強，卻又夾雜著眉頭微擰的難為情。

她總是這樣，像是一陣強風就能被肆意吹倒的小草，卻又搖搖欲墜堅持到了最後。

這樣一個一旦有了目標就會鍥而不捨，但卻總是羞於表達這份不捨的女孩，為了問出這句話時，究竟付出了多大的勇氣？

陸景桓不得而知，但他篤定這背後的心理路程一定不會有多簡單。

有的女孩可以對認識不到五分鐘的異性說“我愛你”。

有的女孩即使感情再洶湧，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說一句“今晚的月色很美”。

對於後者，一句旁敲側推的問句就已經是極限。

在此之前，陸景桓不是察覺不到孫承完對自己有好感，但他一直只當那是投入《我結》之後必不可少的曖昧情愫。

一個正常的女孩，如果和異性如此親密還不會誕生絲毫感情的話，那他真得懷疑要麼是自己有問題，要麼是孫承完隊內的“粉藍cp”確有其事了。

但他完全沒想到，孫承完居然會這麼……這麼上頭。

陸景桓第一時間是怔然，其次是略微的慌亂。

面對女孩接近明示的話，他居然有些措手不及，所以第一時間不是回答，而是下意識的迴避。

“完妮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他用問題回答問題，努力在給女孩找一些臺階。

把話語的主動權重新交出去，這樣她就可以回答“我只是很好奇”、“我覺得《我結》總是讓人產生混淆”之類的話，把話題從明晃晃的感情試探，削減為節目體驗、兩性魅力之類的“小事”。

他知道孫承完是個很聰明的女孩，如果只是一時上頭，剛好就可以順著臺階走下來，彌補自己“一時不專業”的失誤。

這很有必要。

畢竟孫承完不是那種“感情大過一切”的藝人，她一直以來表現出的職業素養，用“敬業”來形容都有些謙虛。

說出這些話，她肯定會為此而覺得抱歉，覺得是自己沒有做好分內的工作——畢竟節目錄制之初的第一要求就是，夫婦們只是扮演，而不能投入真情實感。

別的藝人或許只會當做兒戲，但孫承完顯然不可能是那樣的人。

陸景桓從未想過扭轉她的想法，那是她的職業態度。

他只是想給女孩提供一個……一個“反悔”的臺階。

但同樣的，這當然也是試探，能讓他更確認女孩的真實想法，究竟是氣氛到了的脫口而出，還是忍耐多日的蓄謀已久。

雖然不想承認，但陸景桓從始至終都是一個包裹在許多層殼裡面的人。

他就是靠這種反覆的試探與確認，來彌補自己偏執到一定程度的安全感欠缺狀態。

念頭翻覆，對話卻只是一瞬。

孫承完的回答幾乎是毫無猶豫，好像冗長戰線裡唯一的電光火石。

“因為我心動了，我對oppa心動了。

“所以想知道oppa對我的感覺。”

黑夜中她目光炯炯，篤定的語氣在陸景桓心底升起兩輪月亮。

“雖然很抱歉，但我確實陷在了《我結》裡面，總認為自己好像真的在和oppa談戀愛。

“oppa是我的朋友，是我很珍貴的好朋友，但我……不想只是做oppa的朋友。”

孫承完沒有一絲遲疑，她一直在前進，遠比陸景桓想象中堅定地前進。

“我想和oppa交往，我想成為oppa的女朋友。

“我想和oppa……真正地在一起。”

只聽語氣陸景桓就知道，她是認真的。

“……”

陸景桓陷入了短暫的無言中，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也並不是特別瞭解孫承完。

他印象中的女孩，是不會說出今天這番話的。

“完妮，你……”

“我突然的表白，會不會給oppa造成了很大的困擾？”

一股腦說出許多話之後，女孩忍不住重新變得小心翼翼起來，但似乎是深知一鼓作氣的道理，她強迫自己不要在現在難為情。

“我確實是太不敬業了，所以才會因為oppa公私分明的樣子產生落差感，才會一直希望oppa用《我結》時的態度來對我。

“但我想，就算再清醒一些也沒有用……一切都是遲早的事。”

近一點，再近一點，孫承完被自己內心深處的念頭驅使著，不知不覺擠入陸景桓的懷抱裡。

好像終於找到安放怦然心動的歸宿，她的呼吸不知不覺變得平緩，甚至略微有了睏意。

女孩當然不可能睡去，她忍不住抽抽鼻子，因為聞到了陸景桓身上熟悉的洗衣液香味而十分安心。

“oppa？”

她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出被窩，輕輕搭在陸景桓的腰上，輕聲細語溫柔得不像話，好像隱隱還帶著點撒嬌的味道。

“和我交往吧，好不好？”

直球，直球，還是直球。

一貫心思細膩的孫承完選手什麼也顧不上，腦子裡已經容不下任何戰術。

就是打直球。

……

……

……

“我……”

面對大膽進攻的孫承完，陸景桓陷入了遲疑。

他從未否認自己對孫承完有好感，而且是相當深的程度。

如果不是非常欣賞對方，他才不會從初識就那麼友善甚至熱情。

但陸景桓清晰的知道，好感不等於喜歡，兩者之間還有很長的一段距離要走。

心動嗎？當然是有的。

許多次約會的途中，他也滋生過“如果這就是真實的戀愛多好”的想法。

但這些心動，並不足以支撐他產生迫切地想要談戀愛的想法。

或者說，還沒有迫切地想要談孫承完想象中那種戀愛。

陸景桓心知肚明，自己不是什麼純情男人，上一世聲色犬馬的短暫人生，讓他已經很難對感情產生期待。

即使是如今嶄新的生涯篇章，他好像也很難走出那種慣性。

和孫承完這些才進入演藝圈的藝人不同，陸景桓早已在荒唐又腐朽的盛大馬戲團遊玩許久。

他能給予的回應，或許聽上去相同，但絕不會是孫承完想象中的樣子。

吃慣了快餐的人，味蕾早已壞掉了，沒能力再仔細品味一段正式而專注的戀愛。

陸景桓知道女孩希望得到什麼樣的回應，他也明白，哪怕是假裝的，自己也能做到對方想象中的回應。

但前世駕輕就熟的逢場作戲，他卻無論如何也沒辦法用到孫承完身上。

陸景桓緘默許久，然後緩緩開口：“wendy……”

孫承完在他懷裡一動不動，只聽個開頭就忍不住沮喪起來。

她記憶中，陸景桓已經很久不叫自己wendy了。

女孩很清楚，這是在無形中劃清界限。

“你知道的，我還是一名演員。

“和你一起錄製的時候，大部分時候我確實是很享受，但也有偶爾的一些瞬間，是在‘演繹投入’，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

“如果這些演技讓你產生了誤會，我實在很抱歉……”

陸景桓努力讓自己的話聽起來官方一些，生硬一些。

雖然才被孫承完第一次主動擁抱在心底掀起波瀾，但他忍住了反手將對方擁入懷裡的想法。

如果總是忍不住這些親暱動作的話，孫承完只會更難過。

“oppa不用抱歉，我才應該抱歉。”

孫承完的語氣帶著點努力上揚的低落，顯然是心情不妙，卻又強裝作開朗和不介意。

陸景桓誇不出什麼懂事、成熟之類的話，只覺得心疼。

“所以……我好像沒有判斷錯，原來只有我一個人失職了。

“原來只有我一個人這麼……這麼不專業。”

陸景桓忍不住道：“別這麼說。”

“可事實好像的確如此。”

孫承完的話格外篤定，像是終於確鑿了自己的猜測。“oppa一直都很有分寸，只是我一廂情願。”

陸景桓苦笑，“我一直沒什麼分寸。”

“節目之外，oppa已經足夠禮貌，幾乎很少做讓我誤會的事。”

陸景桓想了想，還是沉默。

他們心自問，自己其實總會情不自禁對別人釋放善意，無意識地就會做出一些讓人覺得曖昧的舉止。

上一世根深蒂固的海王習慣很難改得過來，他只能儘量收斂。

孫承完不是察覺不到那些曖昧，只是之前對他戴有太厚的濾鏡，所以沒辦法用平常心看待。

但這些話，此刻說出來沒有意義。

再冷靜的人也會有情緒失控的時候，孫承完此刻是聽不進去的。

更何況，她本就是個永遠優先從自己身上找問題的人。

被潑了一盆冷水之後，女孩的語氣帶著努力的剋制。

她在剋制自己的失落。

或許是之前的一次次前進花掉了所有的勇氣，此刻的孫承完節節敗退，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鋪上，像一隻捲回舒適區的蝸牛。

“對不起oppa，打擾了你的休息。”

同樣的話，只有她說著格外真摯，是真心實意在表達歉意。

所以陸景桓聽得不是滋味，一直搖頭道“千萬別這麼說”。

她努力輕笑出聲，幾乎讓人聽不出異樣，“真尷尬呢，早知道就在手機上告白了。”

“不過……如果是在手機上的話，我可能還會再忍耐一段時間。”話是這麼說，女孩的語氣顯然一點也不後悔。

就像她先前所說的：一切都是遲早的事。

陸景桓捨不得讓她來收拾殘局的氣氛，替女孩找起藉口。

“確實是今天的氣氛太好了……

“又是出遠門，又是一個房間休息，還給伯父打了電話……確實是跟電視劇一樣情節。”

“電視劇……”孫承完重複唸叨了一遍，臉上的笑容格外落寞。

“我們呀，就是電視劇裡演員吧，既要入戲，又要出戏。”

可她不是什麼演員，她哪有什麼入戲出戏的本事。

她只會本色出演。

之前唯一的一絲睏意早已煙消雲散，孫承完把自己裹進被子裡，只露出一雙眼睛。

她望著天花板出神，半晌後像是不經意一樣問道。

“oppa，我們還能繼續做朋友嗎？”

陸景桓想也不想回答，“當然。”

他想伸手去碰碰女孩的肩膀，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住了。

“完妮，今天的事不會改變任何東西，我們當然還是朋友。”

“就像……一切沒發生過一樣？”

陸景桓正陷入遲疑，她已經自顧自地否認：“當然不是，怎麼可能裝作沒發生一樣。”

孫承完被子裡的小手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伸了出來，輕輕拉了一下陸景桓的被子。

或許是自覺今天之後，就不會再有這樣的勇氣，女孩輕聲道：“而且，我也不希望oppa假裝忘掉了今天的事。

“我喜歡oppa，我希望和oppa在一起——這樣的事實，oppa連假裝忘掉都不可以，一定要把我的告白記在心裡。”

“我……”陸景桓想說點什麼，但還是選擇沉默。

幸好女孩不在意，至少看上去不在意。

“就算有一天我和oppa不再是朋友了，也希望oppa不要忘記，我喜歡過你。”

女孩的語氣帶著希冀，“我希望存在於oppa的精彩璀璨人生中，哪怕是一小段，小到只剩下告白的一小段也好。”

說完她嘿嘿一笑，好像已經走出了低落，“不過……應該很難吧？

“以oppa的人氣，怎麼會記得對你告白的人……我不過是滄海一粟。”

陸景桓終於沒忍住，在漆黑中輕輕摸索，把她的小手握住。

然後輕輕一拉，一側身，讓自己和孫承完抱在一起。

“oppa……”

女孩的聲音輕柔得像小貓咪一樣，陸景桓輕輕地給小貓咪順毛。

輕撫她的小腦袋，輕輕拍打著她的背。

“就算是朋友，完妮也會是珍貴而特殊的那一個，我才不會和你漸行漸遠。”

依偎在他懷裡，孫承完突然覺得自己好沒出息。

頓時覺得就算沒能和陸景桓談戀愛，也沒那麼難過。

“真沒出息呢……”

她忍不住都囔起來。

“莫？”

陸景桓不明所以。

彷彿是為了證明自己沒那麼差勁，女孩突然抬起了頭，在黑暗中精準找到兩瓣溫潤的嘴唇。

她動作很熟練，角度絲毫不差，明明就是有努力觀察甚至練習過。

“波——”

陸景桓一臉愕然，孫承完強裝鎮定。

“今天已經夠丟臉了，再丟也無所謂了。

“這是我今天最後的冒犯，希望oppa……不要太在意。”

回過神來時，已經是驚鴻一瞥。

陸景桓呆呆地看著孫承完的方向，好半天之後，忍不住輕笑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