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也好

釜山的海雲臺是半島八景之一，適宜的時節從來不缺少遊客。

夜色籠罩的時候，這裡亮起一盞盞淺黃色路燈，顯得細白的沙子都更稠密了些，連綿不絕的浪花一次次拍打上岸，沙與海交融，夜與燈纏綿。

坐在能夠看到海景的咖啡店裡，崔雪莉沒有一點朝外張望的心思，甚至讓陸景桓隔在自己和落地窗的中間。

雖然是釜山人，但兩人從未結伴來到過海雲臺——雪莉小時候被教會的姐姐欺負，對方將她的頭整個按在水裡呼吸不得，嚇壞了的女孩從此患上了恐水症。

故地重遊，他倆臉上的表情並不欣喜，甚至略顯嚴肅。

兩人的對面坐著兩個婦人，仔細端詳的話，長相分別與陸景桓和崔雪莉神似。她們一個叫金慧敏，一個叫金秀靜，不是別人，正是陸景桓二人的親生母親。

只是面對這所謂的親生母親，陸景桓的態度看不到多少尊重，反而帶著明顯的嫌惡。

這也正是四人從入座起，就鬧得很不愉快的原因之一。

無視兩位婦人的橫眉冷對，陸景桓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杯中的熱美式，“我說了，要錢沒有，要命一條，你們找媒體也好去法院也好，請自便，我們都無所謂。”

他從一開始就這麼強硬，無論對面二人如何威脅，就是不肯讓步哪怕一點。

不怪他心狠，實在是對面兩位所謂的“母親”，完全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吸血鬼。

前兩天，陸景桓結束一天行程正要返程回家的路上，接到了崔雪莉帶著崩潰語氣的電話。

女孩在電話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說自己的媽媽金秀靜要和她斷絕母女關係。

陸景桓皺著眉頭聽了個大概，當晚就去f（x）的宿舍把崔雪莉接過來商量情況。

原來不久之前，崔雪莉照例把收到的新一筆活動結算費用轉給媽媽之後，和對方商量著想在首爾買一處房產，作為自己以後的溫馨小窩。

誰曾想合情合理的想法，卻遭到了崔母的強烈反對。

崔雪莉直覺有些不對勁，一直追問才被告知，原來這麼些年來自己寄往家中的錢，全被母親花了個精光，除了兩位兄長住在釜山的房產以及一間店鋪，其餘錢流去哪裡全都不得而知。

面對理直氣壯地說“錢全花完”了的金秀靜，崔雪莉頗為受傷，當時就和母親大吵了一頓。

這個月雪莉收到公司轉來的結算報酬，沒有再交到媽媽手裡，而是打算開始自己獨立，厚顏無恥的金秀靜卻接連打電話過來催促要錢。

當雪莉表達了自己想要經濟獨立的想法時，花光了她所有存款的金秀靜不但不覺得羞愧，反而破口大罵，甚至放言如果不給錢，自己就和雪莉斷絕母女關係，並且把這件事捅到媒體那邊去。

耍無賴式的恐嚇倒是其次，最讓崔雪莉難過的就是親生母親毫無心理負擔的“斷絕母女關係”。

陷入無助的她當然最先想到的是陸景桓，於是就有了開頭那個電話。

陸景桓早就計劃著回一次釜山，因為崔雪莉的遭遇也是他最近所正在經歷的。

自在電視上嶄露頭角之後，他的便宜老媽就一直打電話過來要生活費，而且一開口就是大數目，完全就是把人當豬宰。

連話術也和金秀靜如出一轍，動不動就是媒體曝光警告、告上法院警告、斷絕母子關係警告。

陸景桓聽到最後一樣時都氣笑了，直接反問對方，不是早就斷絕了關係不再來往嗎，也沒人通知他這破爛關係重新粘起來了啊。

他的便宜老媽，盧景煥的親生母親金慧敏比崔母還無恥些，直接失口否認之前的話，並且放話說如果不給錢就來首爾鬧，讓他工作也沒得做。

知道崔雪莉也在遭受來自親生母親的傷害之後，陸景桓乾脆帶著她來了釜山，把這些事碰一起統一清算。

見他們主動約著見面，兩個吸血鬼一開始還以為是認慫，赴約入座時別提有多趾高氣昂，甚至大言不慚說現在後悔也晚了，以後不但要定時給錢，而且得之前說好的雙倍，並且有任何額外需求也得儘量滿足。

剝削之狠厲，連資本家看了都要說一聲自愧不如。

兩輩子才有這麼一個便宜老媽，陸景桓簡直是失望透頂，一點忍耐與迴轉的餘地都不想留，直接和兩個厚顏無恥的老婦女開撕。

“我都不提了，雪莉這麼些年掙的如果攢起來，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阿姨您這一問全都花個精光了，還有臉跟雪莉要生活費？

“雪莉這輩子做您的女兒，真的是倒了八輩子的血黴！

“做人是要講良心的，你們倆除了把我們生下來，有盡過多少作為母親的責任嗎？

“雪莉到首爾的時候才多大？我才多大？你們這麼缺錢怎麼不把自己扔到首爾來打拼，結果還要靠兩個孩子的公司補助來鋪貼家用？

“現在算是熬出來了，你倆知道還有這麼個孩子了？知道自己還是我們的媽了？知道繼續伸手要錢了？

“這麼喜歡要錢，怎麼不去當乞丐？”

“盧景煥你夠了！”

金慧敏氣急地叫了本名，殊不知反而更讓陸景桓清醒，明白不用被這種不負責任的便宜老媽道德綁架。

“你長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我跟你說——我和你阿姨就算有千般不對，也是你們的媽，你們就該養我們，就該給我們錢花！”

“翅膀不硬莫非指望你養活嗎？”

陸景桓嗤笑，“你去報警啊，你去法院告我啊，我說了今天反正是一分錢不會給。”

他提前將兩人的話茬堵住，“別以為我是公眾人物就多在乎什麼形象、口碑，你們捅到媒體那裡又怎麼樣，真以為會對我的事業造成多少影響？”

他可不是在硬裝，以他現在的粉絲體量和作品口碑，只要不幹什麼違法亂紀的事，都很難傷其根本。

只是和原生家庭“小打小鬧”，不比那些法制咖來得乾淨？完全是小case！

金秀靜冷不丁道：“那雪莉呢？”

知道自己的親生女兒是軟肋，金秀靜說出這種話的時候臉上絲毫不見害臊，“你無所謂，雪莉也無所謂？”

“哈哈哈哈哈——”

陸景桓氣極反笑，“阿姨，我最後叫您一次阿姨。

“阿姨可真是個好母親！”

“你不用在這損我，我就問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連雪莉的事業都可以不在乎，連雪莉以後被人在網上唾棄都可以不在乎？”

“我為什麼要在乎這些？”陸景桓反問。

“女兒，你看到了嗎？

“他就真的有多靠得住嗎？他就顧你的死活了嗎？”

金秀靜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朝著雪莉故作苦口婆心，“他就算裝得有多好，也終究是外人，我們呢？我們才是你的家人！

“媽媽花了你的錢是不對，但媽媽也是有苦衷的，一家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的呢？怎麼也輪不到一個外人替你主持公道吧？”

陸景桓忍不住冷笑，但沒急著開口，只是收斂了不屑看向崔雪莉。

他當然是站在她那一邊，但他也得確認對方是否還猶豫不決。

……

……

……

“夠了。”

面對金秀靜的“循循善誘”，崔雪莉失去了最後的一絲念想。

當那一句“那雪莉呢”說出口，她就不再對自己的親生母親抱有任何期望。

“誰才是我的家人，我這個當事人再清楚不過。”

“你說什麼？”金秀靜略微愣住，有些不敢置信從小就乖巧懂事的女兒，居然也有如此忤逆自己的一天。

即使是前幾天在電話裡的爭吵，她也只是哭哭啼啼，支吾半天才說得出口真實想法。

怎麼突然就……金秀靜忍不住看向陸景桓。

陸景桓坦然地與金秀靜對視，“非得把話說絕嗎？雪莉的意思不是再清楚不過？

“你們這種只會利用她，趴在她身上吸血的傢伙，就算有血緣關係也不配是家人。”

“你！”

陸景桓沒理她，不動聲色地握住雪莉在桌下無處安放的手，示意自己一直都在。

“我說得對嗎，雪莉？”

才在心裡做了一個重大決定的崔雪莉面色有些蒼白，表情卻很堅定，“oppa沒說錯……我就是這個意思。”

“崔真理！”

金秀靜頓時變得憤怒，表情甚至有些猙獰，“你是不是真以為我不敢把事情鬧大？

“我拿不到錢，那你別想好過！反正我只是個普通人，避避風頭也就過去了，你呢？你覺得自己還當得成藝人嗎？”

“當不成又怎麼樣？”

崔雪莉反問她，“媽媽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錯覺，覺得我很想做藝人？”

“你！”金秀靜先是一愣，很快就將其當作女孩的狡辯。

“不想當藝人，那你整天拋頭露面做什麼？”

崔雪莉想也不想，“因為我只會做藝人，我除了這個什麼也不會。”

金秀靜倏地明白她什麼意思。

“我不喜歡演戲，只是因為小時候媽媽跟我說演戲可以穿很多的衣服，可以吃很多好吃的，可以睡不會漏風的房子。

“我也不喜歡唱跳，不喜歡當模特，那時候跟不上v媽她們的進度，每天都在哭，一邊哭一邊抹著淚繼續練習，只是為了不被開除。

“我也不喜歡當公眾人物，每天都會被陌生的人辱罵，會被無休止的議論以及連我的私生活都要侵犯的私生。”

崔雪莉面無表情地說著這些，陸景桓聽著卻覺得悲愴。

“我現在這樣，只是因為沒有選擇——是那時候的媽媽，在我還不懂事的時候，就替我做了決定。

“我想要的人生從來不是現在這樣。”

陸景桓低頭靜靜聽著，但牽住她的手略微緊了緊。

這就是他面對金秀靜的威脅，會說“為什麼要在乎這些”的原因。

因為他知道，崔雪莉對藝人生涯感到厭倦，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她在自己沒多大興趣的事情上耗了十幾年，隨著母親的背叛，更加重了心中的牴觸情緒。

“我也給不了媽媽錢——媽媽把我的所有錢都花光了，而我打算在今年退隱，還會背上一筆違約費。”

崔雪莉在用早上買根蔥的語氣說出了可能會影響自己一生的決定。

陸景桓不忍心讓她再說什麼，也不忍心她聽到來自於親生母親更尖銳的話，將她拉起身準備離開。

他也沒什麼好再說的，無論是對金秀靜還是金慧敏，他的話早已說盡。

……

回首爾的路上，崔雪莉的神色並沒有多消極，反而帶著點解脫。

和親生母親撕破臉，一開始或許是很難以接受的事，但彼此都流露出真實的想法之後，她已經能儘量平和地理清思緒。

有句話叫，不破不立，某種意義上來說很適合形容她現在的狀態。

陸景桓知道，除了偶爾鑽牛角尖的時候，她一直是個活得很清醒的人，所以倒也不擔心她會因此過於受挫、過於難過。

比起這個，他更在意的是對方剛才提到的決定。

“雪莉真的打算退隱嗎？”

坐在高速列車窗邊的崔雪莉一愣，緩緩將目光轉到陸景桓身上，然後淺淺一笑。

“其實也沒那麼篤定……但確實考慮很久了。”

“秀晶她們知道嗎？”

“我暫時只告訴了v媽和amber。”

崔雪莉有些難為情，“她們倆比較能守住秘密。”

陸景桓沒問她組合怎麼辦，她自己就不緊不慢地開始解釋。

“順圭歐尼她們還很大勢，wendy她們的人氣也越來越高，新專輯的企劃會議上，公司就暗示過我們，接下來不會分太多資源到我們身上，高情商的說法是：給我們自由發展的機會。

“v媽在和公司商量著回國發展，秀晶打算集中心思到演戲上……大家都有各自的計劃，我就算留在f（x），大家也只是名義上不解散。”

崔雪莉說的話一點也不主觀，f（x）現在的處境就是這麼尷尬，完全體的少女時代依舊強盛，後面還有red velvet來勢洶洶，她們卡在中間，上不著村下不著店，在公司內部的運作優先順序很低。

但無論如何，在陸景桓看來，直接退隱還是有些可惜。

彷彿看出他心中所想，崔雪莉露出個清爽的笑容，“oppa別擔心。

“雖然在媽媽面前說得那麼篤定，但其實我也只是故作強硬。

“如果沒有這件事的話，我可能還是會留在s.m，只是會儘量減少活動量。

“是打算退隱沒錯，但肯定是慢慢來，不會像之前說的那麼突然。”

陸景桓一怔，忍不住在她鼻子上輕輕一刮，“你也有虛張聲勢的時候。”

女孩把他的手抓住，“我只是考慮了一下最壞的情況，而且覺得也不是不能接受，所以才那麼說。”

“明白。”陸景桓放心下來。

窗外的景色飛速倒退，半晌他突然又道。

“最壞的情況也沒有那麼糟，事情鬧大當不成藝人也好、要賠違約金也好……不是還有我嗎？”

“還有你？”

“大不了我養你咯。”陸景桓語氣輕描澹寫，好像是多養一隻小烏龜一樣的小事。

“我們可是家人啊。”

女孩愣了愣，片刻後笑靨如花。

她咧著嘴更正，“才。”

“什麼才？”

“我們才是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