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林威治區的中央大街上,一輛公共馬車搖搖晃晃的行駛著。

車廂裡,亞瑟望著坐在他對面吹著口哨看小報的埃爾德,禁不住嘆氣道:“我不是讓你去買身新衣服嗎?難不成你覺得格林威治的服裝店能好過倫敦西區?”

埃爾德渾不在乎的翻開報紙的下一頁,他一邊聚精會神的閱讀著上面的勁爆劇情,一邊回道:“買一身能夠出席上流宴會的新衣服也太貴了。況且我又不是什麼社交達人,也許一個月都未必能出席一次宴會,買了衣服又不怎麼穿,這也太虧了。”

“那怎麼辦?雖然我聽他們說,‘藍襪社’的夫人小姐們並不是很看重給他們講課的科學家們穿著是否得體,但你這傢伙懂科學嗎伱?我問你,什麼是左手定則,什麼又是右手螺旋定理,實在不行,你最起碼要理解黑斯廷斯力吧?”

埃爾德從上衣的口袋裡取出一把精緻的小剪刀,順著報紙邊緣將今天他滿意的內容小心翼翼的剪下來收進懷裡。

“亞瑟,你就別替我操心了。宴會上穿的盛裝,我通常都是直接去我叔叔家裡拿的,反正他上個月就搭船去了地中海艦隊的駐地愛奧尼亞群島,我倆體型又差不多,他那一大箱子衣服借我穿穿又能怎麼樣?”

亞瑟聞言,知道這小子肯定又沒存什麼好心,他問道:“你天天惦記著從你叔叔家裡拿東西,你叔母和表妹能同意?”

“為什麼不同意?”

埃爾德一挑眉道:“科德林頓夫人同樣對她們發出了宴會邀請。我不是和你說過嗎?科德林頓將軍可是我叔叔的老上級。既然我也要去,她們總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在宴會上丟卡特家的臉吧?對了,亞瑟,我可得和你說好了,如果在宴會上沒人約我妹妹跳舞,你可得替她解圍。”

“怎麼解圍?”亞瑟皺眉問道:“我可不會跳舞,我要是上去約她,最後丟的可就不止是她的臉了。”

埃爾德頭疼的捂著前額:“那可就難辦了。那個小妮子聽說我認識你這位宴會的主賓之一後,就纏著我要讓她在週日的宴會上出風頭。你就算不會跳舞,也得給我想個辦法,把她給顯出來。”

亞瑟瞥了眼車窗外:“顯出來?這好辦。回頭你讓你妹妹代替你,在宴會上幫我搓手搖發電機。”

埃爾德聽見這話,忍不住抱怨道:“亞瑟!你能不能不要總出這種餿主意?人家貴族小姐的名聲都是‘柔弱’‘美麗’,怎麼到了我妹妹那裡就變成了‘能持續轉動手搖發電機’?這像話嗎?你再好好想想,我目前還不願意那麼快就被她結束我豐富多彩的生命。”

亞瑟聽到這裡,不由無奈的嘆了口氣:“為什麼女人總是更注重自己的外表,而不是試圖讓自己顯得更聰明?”

埃爾德聽到這裡,不由冷哼一聲,提了提自己的衣領:“很簡單!因為男人大多都很愚蠢,但只有很少一部分是瞎子。”

亞瑟挑眉問道:“所以呢?你屬於哪部分?”

“哼……”埃爾德不在意的擺手道:“亞瑟,在這方面,我非常的有自知之明。”

“謝天謝地。”亞瑟從他手裡拿過那份被剪了大半邊的報紙:“咱們倫敦大學設立的初衷可不是為了讓你接受這樣的教育。”

坐在車窗上看風景的阿加雷斯聞言,壞笑著吹了聲口哨道:“喔!看來倫敦大學的教學理念確實開放,愚蠢的男人和不解風情的瞎子都可以平等的坐在課堂裡。”

亞瑟瞥了一眼紅魔鬼,但還未等他和埃爾德繼續討論自己到底算不算瞎子的問題,那邊埃爾德已經把妹妹帶來的煩惱拋之腦後了。

這傢伙滿腦暢想著自己在宴會上到底會發生怎樣的邂逅劇情:“喔!亞瑟,你說,我如果在舞會上得到了一段愛情,你說我到底是應該坦然接受呢?還是應該拒絕的毫不留情?”

亞瑟翻動著報紙,開口道:“如果這事發生在我追捕弗雷德之前,我可能會勸你拒絕,畢竟你馬上就要開始環球航行了,這一去就是五六年,時間可能會傷害你和伴侶之間的感情。但是在登上貝格爾號之後,現在,我的態度變了。”

埃爾德愣道:“為什麼?”

亞瑟放下報紙,認真的答覆道:“因為作為你的好朋友,我寧願看見你和人類擁有一段感情,而不是和一條魚。埃爾德,你得反思一下自己,如果繼續這麼幹下去,你遲早會下地獄的!”

“喔!亞瑟!”埃爾德有些感動:“你總算理解我為什麼總有那方面的衝動了,這不是我的個人品行有問題,而是在海上討生活的水手們的共性。”

“我充分的理解你,而且也終於明白貝格爾號上為什麼要帶一個隨船牧師了。”

亞瑟道:“菲茨羅伊上校之所以讓查爾斯跟著貝格爾號,就是為了可以請他隨時隨地的代替上帝原諒你們。埃爾德,你聽我的,犯錯之後及時向查爾斯懺悔,及時減輕自己的罪孽。你死後一定要上天堂,千萬不能下地獄。”

埃爾德欣慰道:“亞瑟,你總是這麼替朋友考慮。”

亞瑟搖了搖頭:“不,埃爾德,你把我想的太大氣了。我不是為你考慮,而是為了我自己。我只是不想在自己死後,依然在地獄裡看見你。”

埃爾德聞言有些不高興:“亞瑟,你他媽的!我哪裡得罪你了?你就這麼討厭我?喝酒、看戲,我哪次沒帶你?”

亞瑟看起來有些無奈:“不不,埃爾德,我們之間的友誼沒有任何問題。我只是不想在死後被地獄裡的魔鬼們譏諷:‘大家快瞧,站在那邊的那個傢伙,他有個朋友下地獄是因為日魚。’

埃爾德,你如果執意要在死後下地獄,我可就得努力往天堂去了。”

埃爾德聞言翻了個白眼,他直勾勾的給了亞瑟的肩膀一拳:“真他媽有你的!我必須再三向你澄清,我可沒和魚發生過關係,我那次只是想給你解釋解釋水手們的特殊風土人情。”

語罷,埃爾德趕忙轉換話題:“話說回來,你今天特地跑到格林威治做什麼?你現在不是在大倫敦警察廳總部辦公嗎?今天特地跑過來是為了懷念一下往日貧窮卑微的自己?”

亞瑟見他不想提這茬,於是也跟著順坡下驢:“我來找一位在格林威治開樂器行的先生,他也會是週日宴會上閃耀的明星之一。”

亞瑟伸出腦袋朝著車窗外看了一眼,衝著車伕開口道:“麻煩就停在這裡,接下來的路,我們自己走過去就行。”

語罷,亞瑟推開車門,帶著埃爾德穿過雨後泥濘的街道與擁擠的人群,二人穿過之前房產經紀人為他們介紹過的那間公寓,不遠處就是一間擁有棕色杉木屋頂的三層紅磚房。

一樓對著街的紅門邊靠著一個廣告牌,上面寫著——傳承三代,物美價廉,大師工藝,童叟無欺。

而門上的招牌則標註了它的大名——惠斯通樂器行。

而透過商店的櫥窗,還可以看見用白漆粉刷的乾淨牆壁上,掛著的一排排樂器。

裡面既有小提琴、鋼琴和豎琴這樣能上得了大場面的宮廷樂器,也有街頭藝人們常用的雷貝克、排簫又或者是長笛。

當然,這裡也少不了軍隊裡用於下達命令、控制部隊前進速度的小號與掛在脖子上一邊前進一邊敲擊的軍鼓。

埃爾德蹲在櫥窗邊看了一眼,忍不住點頭道:“想不到格林威治還有這種商店。這店裡樂器品種的豐富程度,簡直完全不輸倫敦那幾家最大的樂器行。不過這家店的老闆是不是腦子進水了,為什麼要把店開在格林威治?這裡能有多少人有閒情逸致買這些東西?他如果把店開在西區,肯定能賺上一大筆。”

亞瑟一邊推開門,一邊開口道:“或許他就是為了別有那麼多客人上門,所以才特地把店開在這裡。埃爾德,你不知道,這位先生可是個怪人。”

二人剛剛推開門,門框撞響了掛在了門後的鈴鐺。

只聽見叮鈴鈴的一陣響動,冷清的店裡僅有的幾位客人忍不住回頭望向他們二人。

但很快,他們便又將注意力投入到了那個掛在牆壁上的八絃琴上。

“阿爾弗雷德,這樂器從來沒見過,要不然我們試試在學校今年的詩歌藝術節上用這個新東西伴奏?”

“呃……威廉,是用在你的詩上,還是用在我的詩上呢?要不我們還是求穩一點吧,新東西未必比老的可靠。其實,其實我覺得不要伴奏,單純的吟誦也可以……”

埃爾德聽到他們在談詩歌,這位倫敦大學古典文學系的高材生忍不住湊了過去:“我有幸能夠加入二位先生的討論嗎?鄙人不才,恰好對於詩歌方面有一些獨到的見解。”

兩個年輕人警惕的看了埃爾德一眼,他們一個似乎有些害羞,另一個眉眼之間盡是傲氣。

幾人沉默了一會兒,最終還是害羞的那個開口替埃爾德解了圍:“先生,我們的詩歌上不得什麼檯面的,就不麻煩您了。”

但另一邊傲氣的年輕人聽了這話卻有些不滿意,他糾正道:“阿爾弗雷德,你不要總是這麼謙虛。你的詩歌去年可是拿了咱們劍橋的金獎,你應該多一點勇氣,不要總是這麼畏畏縮縮的。”

害羞的年輕人不好意思的摸著自己的後腦,開口道:“可是……可是……威廉,你去年不還針對我獲獎的那篇詩歌寫了一幕滑稽戲嗎?我覺得,我的那首詩可能確實也存在缺陷。”

傲氣的年輕人聽到這話,舌頭不由有些打結:“阿爾弗雷德,我寫那一幕滑稽戲不是……不是為了針對你。那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呢,再說了,我要是覺得你的東西不好,會專門在你作品的基礎上進行二次創作嗎?阿爾弗雷德,你要自信,劍橋的學生就是應該自信!”

埃爾德聽到對方反覆提起‘劍橋’這個單詞,眼皮禁不住跳了跳,他向後退了一步,衝著亞瑟搖了搖頭道:“上帝啊!你聽見了嗎?劍橋,今天出門不走運,咱們可真是晦氣!你聽聽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劍橋居然也有詩歌,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埃爾德本以為他說話的聲音已經壓得足夠低了,但卻沒料到,他的話還是落到了對方的耳朵裡。

傲氣的年輕人向前一步,皺著眉頭逼問道:“先生,您到底是什麼意思?您是在看不起劍橋創造的璀璨藝術與輝煌文明嗎?”

埃爾德看見他如此咄咄逼人,情不自禁後退一步,訕笑著回了句:“沒有,當然沒有。實不相瞞,我還挺欣賞你們劍橋學子的作品的,就好比那個什麼……呃……”

他停頓了半天,但是腦袋裡卻回憶不起半點東西,情急之下,他只能揪了揪亞瑟的衣服:“亞瑟,你記得嗎?就我上次和你說的那個什麼,就是劍橋的那個誰,寫的那個什麼……還挺可以的。”

亞瑟本來不想介入埃爾德這個惹事精引發的衝突,但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他也不得不跟著一起回憶。

“啊!你說的是那首吧。就是那個什麼,嗯……”

亞瑟絞盡腦汁的回憶著,忽然他的腦中靈光一閃:“對了,就是那個,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輕輕的招手,作別西天的雲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