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皇帝問計興安侯 徐亨大膽議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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軒中早擺好了一張長桌,朱祁鈺先坐了主位,左手邊,依次坐著興安侯、興安侯夫人、宣懿太妃。
右手邊,依次坐著徐賢、徐賢夫人,林香玉。淺雪和素汐帶著太子、公主,坐在朱祁鈺對面。
徐亨一家人謙讓了多次,方才落座。
至此,徐亨也肯定了來赴宴之前的猜測:今天的宴會,要改變自己一家人的命運了。
就看這個接待規格,皇帝帶著一家人親自開正門迎接;落座之後,又由一位皇貴太妃、三位王妃,加上太子、公主在下首作陪。
徐亨非常確定:就算是親王來了,也不應該是這樣接待的。這明顯就是皇帝紆尊降貴,極力拉攏了。而且這應該也是皇帝禮賢下士的極限了,再往上走,皇帝就該我跪下了。
雙方閒聊了一回家常,朝雲、暮雨等人便將酒菜端了上來。徐亨見狀,忙帶著一家人站起身來。
如今誰都知道,皇帝身邊沒丫環,只要是個漂亮女子,至少都是側妃。徐亨一家人哪裡敢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裡,心安理得地讓皇帝的女人侍候。
朱祁鈺連忙勸止眾人:“興安侯不必客氣,今天是家宴,不要拘束,都坐都坐,快坐下。”
徐亨一家人告了罪,方又坐下。徐亨從在大門外見到皇帝一家,到現在正式開宴,一直在暗暗觀察,對眾人有了一番初步的評價:
皇帝穿一身純色的淺藍色棉袍,腰間繫條玉帶,相當的簡潔古樸。可見坊間傳聞不差,皇帝就是喜好樸素清雅之物,極厭惡繁複瑣碎。
宣懿太妃也是一身素袍,除了頭上別一支玉簪,再無其它修飾,明顯也和傳言一樣,喜好道家,一心清修。
再看皇帝這些寵妃,沒人任何人穿王妃服飾,也沒有任何人衣服上有鳳形圖案,可謂低調到了極致。
正王妃身著淺紅色羅裙,素白色小襖,襖上繡著點點粉色桃花,又用玉帶束了細腰,顯得更加高挑靈動、清麗素雅。其他妃子則是一水的白襖粉裙,各個嬌俏可愛。
皇帝一家人言笑隨意、舉止親密,明顯就是溫馨和睦之家。
這時候的大明非常流行算命與相學,徐亨也有所涉獵,細看過皇帝一家人,不禁暗暗點頭:賢妻旺三代,蠢妻毀全家。皇帝心思深沉、手段高明,至少後宮是無憂了。
皇帝一家極盡熱情,席間也只拉家常,太妃與幾位王妃妙語連珠,將氣氛烘托的十分熱烈,這頓飯算是賓主盡歡。
撤下飯菜,淺雪和素汐帶著太子、公主回去休息,其他側妃也紛紛退下。
剩下的七個人,一邊喝著茶,一邊談到了正題。
朱祁鈺笑問道:“我聽說興安侯曾與張御史縱論天下將才。如今國難當頭,可否請興安侯再為朕一論,有誰可為統帥?”
徐亨見正題來了,連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末將當時不過是頑笑之語,不想連陛下都聽說了。
若論帥才,大明近來曾統兵超過十萬的,不過四人而已:英國公張輔、靖遠伯王驥、寧陽侯陳懋、定西侯蔣貴。
今年多事,定西侯病歿、英國公陣亡。
現在就只剩下靖遠伯和寧陽侯了。而這兩人統兵十萬之時,都是在南方作戰。南蠻的戰力,還是遠不如北虜的。
所以現在沒人有過統兵十萬,大戰北虜的經歷。”
朱祁鈺聞言,重重地嘆口氣:“如今北方是這個樣子,該如何對付瓦剌,還請興安侯賜教。”
徐亨回道:“陛下真想聽臣說心裡話?”
“自然,請興安侯暢所欲言。”
“那請陛下先恕末將無罪。”
“可以,這裡沒有外人,興安侯儘管講就是。”
徐亨得到承諾,方才回道:“如今瓦剌成勢,是由仁廟、宣廟和太上皇,三代人錯誤的戰略造成的。”
朱祁鈺一聽,頓時來了精神,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直接把錯誤歸於皇帝呢。
徐亨又繼續說道:“三楊固然都是奸臣,但他們的荒誕行為背後,實際上都是由先帝的縱容所致。
仁宣治世,跟文景之治有本質的區別:孝文皇帝是極度渴望能夠開疆拓土的,只是受限於大漢當時的國力,只能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所以孝文皇帝與孝景皇帝才會繼續休養生息、勵精圖治,最後將一個強盛無比的帝國交給了孝武皇帝。
而先帝就不一樣了,先帝是發自內心地對開疆拓土不感興趣。所謂的休養生息,都是建立在犧牲國家長遠佈局的基礎上。
就比如眼前,先帝與三楊配合,放棄東勝衛、開平衛,既不注重長城的防禦,也不注重整頓武備。以致軍備廢馳,長城防線也形同虛設。
而且先帝對蒙元採取不聞不問的消極態度,不對蒙元內部進行分化制衡,坐視瓦剌坐大,統一蒙古。種種目光短淺的操作下來,終於有了現在的土木之敗。”
朱祁鈺聞言,都驚呆了,朝中有很多文臣武將也明白這些事情,但能如此直白地說出來的,興安侯還是第一個。
徐亨這也是一場豪賭:反正自己這些話罪不至死,如果皇帝真有雄心壯志,能接受自己的觀點,那自己就可以輔佐皇帝建立功業。如果皇帝聽不進去,那自己就只能回家抱孫子去了唄。
徐亨現在的行為就是典型的破罐子破摔:反正仁宗這樣,宣宗這樣,太上皇也是這樣,如果新君還是這樣,那自己就徹底死了心,回家含飴弄孫、富貴而終也挺好。
朱祁鈺回道:“我想要重創瓦剌,殺掉也先,將蒙古徹底分裂成數個部分。然後清洗山西邊將,重建長城防線。
只是可惜啊,如今我連京城的軍隊都控制不住。而且也沒有時間啊,我只是代皇帝,等迎回太上皇,我還得將皇位還給太上皇。”
徐亨聞言,連忙回道:“天位神器,豈能讓來讓去。陛下既已受位,安能再讓?”
朱祁鈺兩手一攤:“大臣們不同意,勳貴不服,藩王對我怒目而視,兵權也不在我手裡。我不還位,我這一家人還能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