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聰先對太上皇鞠了個躬,然後非常誠懇地回道:“陛下明鑑,我們大寧都司的全體將士,都是忠於大明的。

我們一心就只想保家衛國,即使是在大寧那種塞外苦寒之地,挨餓受凍、流血流汗,也無怨無悔。

是朝中的奸臣一再配合瓦剌的馬哈木、脫歡、也先這祖孫三代人,最終幫他們統一了蒙古。

現在我們大寧都司的將士願意放棄在保定府安逸的生活,隨著大明天子殺回草原去,重新奪回大明失去的土地,恢復連疆的安寧。

請問陛下,我們有錯嗎?”

朱祁鎮聞言,也無話反駁。楊士奇的兒子楊稷就是朱祁鎮自己宰的,那他還能不知道楊士奇都幹了些啥嗎。

谷聰要殺回草原,保家衛國,這要求光明正大,朱祁鎮更沒臉說人家不對。

其實朱祁鎮與朱祁鈺兄弟倆也算殊途同歸,兩人都想壓制賣國文臣,清理宣德朝留下的一堆爛帳。

只不過行事方法不同而已,朱祁鎮的方法就是把大臣們扔監牢裡去,關關再放出來,希望他們能因此有所敬畏,有所收斂。而朱祁鈺選擇了更艱難的一條路:擒賊先擒王,首先將三楊徹底清算掉,然後再將宣德朝傳下來的大臣們全部踢出局,一個不留。

伯顏帖木兒在一旁見太上皇被噎得下不來臺,連忙開口解圍:“谷指揮,我們要經紫荊關回草原,還請行個方便吧。”

“可以,沒問題。”

伯顏帖木兒和朱祁鎮聞言都愣了,就這麼簡單就放行了,竟然連叫門都省了?

谷聰立即又補充道:“不過瓦剌大軍必須將人馬與兵器輜重分離。”

朱祁鎮好奇地問道:“什麼意思?”

谷聰回道:“末將受天子重託,守衛險關,職責所在,不可能讓瓦剌軍隊明火執仗地透過紫荊關。

所以末將可以派兵把軍械輜重先運過去,然後瓦剌大軍再空著手透過紫荊關。”

伯顏帖木兒笑道:“我瘋了嗎,空手過關,你們要是突然襲擊我們怎麼辦?”

谷聰也笑著從衣袋中掏出一份詔命遞給伯顏帖木兒:“皇帝早就為您安排好了,這是皇帝親筆寫下的詔書,允許您帶著太上皇安然過關。”

伯顏帖木兒接過來,認真看過一遍,便再沒有異議。大明天子的信用擔保,還是有價值的。

而且朱祁鈺在詔命中還給出了一個折中的辦法:瓦剌軍隊可以分批通關。比如先將三千人的軍械輜重運過去,然後三千人空手過關,後面再三千人按同樣的方式過關。

這樣便不怕明軍突然襲擊,把瓦剌大軍一鍋端掉。

伯顏帖木兒又問出了心中的疑問:“如果貴軍堅決守關的話,我們未必攻得下紫荊關。而且我們的糧草已經不多了,難道將軍不想立戰功,新君不想要人頭?就這樣輕易地放我們離開?”

谷聰回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皇帝現在只想消滅掉也先本部兵馬,其他的,末將只是個武夫,也不懂那麼多。”

見也問不出什麼,伯顏帖木兒只得作罷。

紫荊關的守將們,非常講信用地依照約定,放瓦剌大軍出了關。

等最後一個瓦剌士兵透過之後,明軍立即封閉關門,開始對防禦工事進行最後的查漏補缺,準備迎接也先的本部兵馬。

朱祁鎮這趟北京之行,唯一的收穫,就是多了八名侍妾,加一個叫門天子的名號。

細雨濛濛,寒風刺骨,朱祁鎮坐在輦車裡,被幾位侍妾圍護著,被紅羅香炭溫暖著,倒是如沐春風,一點沒有遭罪。

在臥房之中,同樣摟著如玉佳人的大明天子,由於不願意過多地燒炭,只得將被窩捂得嚴嚴實實,與佳人緊緊地貼在一起。

林香玉倒覺得有些熱了,笑盈盈地問道:“雖說下雨陰天,但到底現在才是下午,夫君就這麼躺著嗎?”

朱祁鈺好奇地問道:“我也不想躺著啊,但是這大冷的天,不躺著幹什麼?我倒是想出去,但是去哪啊?

去城外,太危險;去皇宮,更危險。去西花廳?那更不行,看奏本太折壽了,我還得好好活著呢。我得活到九十九,好好氣氣那幫文臣武將勳貴藩王。”

林香玉解釋道:“夫君誤會了,奴家的意思是,您最近四面出擊,大臣們不跳出來還擊嗎?

您既要清算宣德朝,還要恢復胡皇后的位分,朝中的大臣們就不跳出來反對?”

朱祁鈺冷哼了一聲,向懷中的佳人解釋道:“從太宗朝,一直到現在,這些大臣啊,他們的性格和思想,跟你認為的是完全不一樣的。

你以後還要負責教養我們的嫡子呢,所以我一定得給伱講明白。

你千萬不要認為明朝的大臣心中有正義感。他們啊,根本就不在乎儒家禮法。

你要認清楚,他們是超級超級自私自利的現實主義者,沒有任何一個人會去真的和你我掰扯儒家禮法的。

我都懷疑我要搞的景泰大禮議,能不能發動起來。別最後沒有一個人反對我,那可就尷尬了。”

林香玉難以置信地問道:“有這麼誇張?一個人都不出來反對嗎?”

朱祁鈺無奈地笑道:“當然了,我給你舉個例子。當年宣宗皇帝寵妾滅妻,無緣無故將嫡妻正室的皇后廢掉,把妾室扶上皇后的寶座。

請問這樣符合儒家禮法嗎?符合滿朝進士翰林們讀的聖賢書嗎?孔子有講過可以寵妾滅妻嗎?

孟子有講過可以寵妾滅妻嗎?他在哪一章哪一段講的,你們給我指出來我看看。

然後呢,這樣公然違背儒家禮法的事情,整個宣德朝的大臣,有任何一個人站出來反對嗎?有任何一個人激於義憤,為胡皇后請命嗎?

沒有的,整個宣德朝,就是這麼一幫垃圾大臣。你要是真的以為他們信奉儒家學說,踐行孔孟之道,那你就是個二傻子。”

就這,還是有很多話,朱祁鈺不敢和自己的王妃說,只敢在心裡想:

人的思維是有慣性的,總是有人下意識地認為明初的文臣,和明末文臣行事的風格和邏輯是相同的。

其實恰恰相反,明初的文臣和明末的文臣,完全就是兩個物種。

明末的文臣是真的拿儒家禮法當回事,這個沒毛病。但是明初的文臣們則完全相反,說他們相信天意,都比說他們相信孔孟之道靠譜些。

宣德、景泰、天順三朝的三大事例,就將明初文臣的風格展現的淋漓盡致、一清二楚。

朱祁鈺嘆口氣,只不過現在還是正統十四年,自己懷裡的小王妃,打死都想象不出來明初文臣能慫到何種令人瞠目結舌、歎為觀止的境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