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一日。

李賢使團返京,立即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時局平靜了三個月時間,如今朝野上下終於又按捺不住了。

上皇派再次迎來了一個向皇帝發難的機會。

堂堂太上皇帝,最終竟然成了塞外牧羊人。這要是再往北走走,不就成了‘蘇武牧羊’了嗎。

這個實在是說不過去,大臣們以此為理由,可以光明正大的朝皇帝發難了。

太上皇如今苦難的一切根源,都來自於皇帝不肯對也先趕盡殺絕。

如今東南民變已經鎮壓,西南苗亂已經暫時平定,皇帝卻遲遲不肯調回靖遠伯和寧陽侯的二十萬大軍,這就是皇帝消極怠工,不肯接回太上皇的明證。

上午,明裡暗裡影射皇帝的奏本就已經雪片般湧入了內閣。

吃過午飯,朱祁鈺才慢悠悠地出來處理政務。

雖然朱祁鈺多次強調,內閣學士、六部尚書不必天天往西郊跑,但是陳循、王文等重臣還是來的整整齊齊,一個不少。

除此之外,李賢、李實也前來複命。

朱祁鈺命李賢、李實先在一樓候著,自己則在三樓先接見陳循等人。

陳循先講述了一下朝野的反應:“也先已經徹底撕破了臉,太上皇的一切奴僕、物資皆被遣返,如今太上皇孑然一身,孤懸塞外,整日以牧羊為生,全無半分體面。

上皇的悲慘遭遇,已經超出了大部分朝臣的忍耐極限。這不僅有損大明的威嚴和體面,更是對太上皇的侮辱和踐踏。

京城上下的百姓也是同樣的激憤,沒人能容忍曾經的皇帝有如此遭遇。

內閣和六部,以及都察院、鴻臚寺受到的壓力極大,還請陛下早做決斷。”

朱祁鈺點點頭:“行了,沒能迎回太上皇,是我的錯。那我就再下一道罪己詔吧。”

“啊?陛下您說什麼?”

陳循一時竟以為自己聽錯了,或者出現了幻覺。這還什麼都沒商量呢,皇帝一上來就要下罪己詔?

下罪己詔是什麼好事嗎,怎麼感覺皇帝竟然還有一些迫不及待呢。

朱祁鈺見狀,又強調了一遍:“最近我每日自省,覺得未能徹底滅亡也先,使太上皇在塞外受苦,久久不能還京,實在是有負天下萬民。

內閣趕緊擬旨吧,明天一早就把罪己詔下發,然後命靖遠伯大軍立即班師。

不過,靖遠伯不必回京,直接率大軍進駐甘州,然後稍作休息,便出塞攻向也先的大本營:帖古良惕。

內閣和六部要全力配合,調派足夠的軍械糧草,此一役,務必全殲也先殘部,迎太上皇還京。”

話說到這份上,在場眾人都有些懵了:皇帝這是動真格了?這不像皇帝的行事風格啊。

如今皇帝的地位還未穩固,子嗣呢,又一個都沒有。這要是把太上皇迎回來,就等著大明朝堂陷入無休止的內鬥吧。

內閣和六部都是皇帝的人,從本心來說,眾人都不願意太上皇回京。

朱祁鈺則是另有一番考慮。首先是下罪己詔的問題,這是在為將來太上皇下罪己詔做鋪墊,也可以理解為拋磚引玉。

有了自己多次下罪己詔,到了太上皇下罪己詔時,就不顯得那麼突兀了。也不會讓人認為是自己強迫太上皇下罪己詔。

畢竟皇帝都下了三四次罪己詔,太上皇有那麼大的罪過,下一次罪己詔好像也不是太過分。

至於派王驥率大軍去徹底剿滅也先,且不說茫茫千里大草原,也先有手有腳有駿馬,不會像木頭一樣在原地等著被砍,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被十萬大軍圍住呢。

再說王驥肯不肯全力營救太上皇,還是個問題呢。

經過這次對苗亂的鎮壓,朱祁鈺已經有些看明白了,王驥對太上皇也沒有多麼忠心。

如果王驥真的對太上皇死心塌地,那自己絕對成不了這次鎮壓苗亂的最大贏家:

原宣府守軍,楊洪的嫡系,已經被全部消滅。

太上皇的姻親、嫡系心腹、安遠侯柳溥,戰死。

太上皇在宗藩中最堅定的支持者襄王,遇襲被俘,雖然贖回,但身心與名望俱大大受損,已經徹底立不起來了。

還有石亨、孫鏜、劉永誠、楊善、金英、興安再次兵敗,已經徹底沒有了最開始的驕矜。

驕兵悍將,那才是最難管的。

想到這裡,朱祁鈺對陳循吩咐道:“令楊善、金英、興安回京。石亨駐守襄陽,並接管襄陽的五萬新軍。孫鏜接替安遠侯柳溥,鎮守廣西。劉永誠率軍進駐雲南。

靖遠伯率十萬明軍主力進駐甘州,準備北伐也先。寧陽侯大軍班師回南京,和于謙一起整編南京京營。

楊洪、楊傑,由三法司會審,定罪之後,押往宣府,凌遲處死。

原大同鎮守太監郭敬,一直關在牢中沒有處置,如今一併押到宣府凌遲。”

大臣聽得心中嘆氣,這皇帝,唉,先道歉再殺人,剛下完罪己詔,就緊跟著殺人立威。

朱祁鈺立即補充道:“給楊洪父子定的罪名是,勾結瓦剌,出賣明軍。走私軍械、禍國資敵。

就這十六個字,不要再扯其他。”

這個是朱祁鈺從崇禎那裡吸取的教訓。崇禎非要講東講西給大都督列一堆罪狀,結果呢,讓人家翻案了吧。

你講那麼多,後世的老百姓又記不住。導致的結果就是要點根本就不突出,就給了別人混淆視聽的餘地。

這就是面面俱到,等於面面不到。

其實別的什麼都不要追究,只要死死咬住廣寧右屯衛,送糧草給後金的那兩位大都督一個都跑不了,誰也別想翻案。

到了朱祁鈺這裡,也不再搞那麼多花裡胡哨的了,給楊洪的定罪,就是勾結瓦剌,別的什麼都不要講。

後世想翻案?那就翻好了,我倒要看看你們怎麼洗的乾淨。

處理完這些,朱祁鈺方才命人將李賢、李實叫了上來,然後作極為關切之狀,聽二人詳詳細細地講述一遍太上皇的悲慘遭遇。

不料,還真聽到了朱祁鈺想要的東西。李實在瓦剌期間,曾經十分懇切地勸太上皇下罪己詔,並徹底放棄權力,幽居深宮,頤養天年。

可惜,太上皇十分不情願,對於太子朱見深即位,然後由太上皇攝政、重掌權力,依然抱有極大的期望。

朱祁鈺也是感到很無奈,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直接去鳳陽皇宮舒舒服服地享受生活多好啊,非要逼我趕盡殺絕,這又是何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