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鈺先和沈翼一起回顧了一下抗擊瓦剌的光輝歲月,然後又聊了一番對戶部的未來規劃。

兩人聊得十分投機。

因為兩人的思路十分一致,都是要勵行節儉。

沈翼自不必說,不論是誰處在戶部尚書的位置上,都是會精打細算、摳摳搜搜的。

更何況沈翼為官清廉,又在戶部任職多年,是公認的理財能手。

朱祁鈺同樣希望將一切沒意義的開銷都削減掉,這與沈翼的想法不謀而合。

不過朱祁鈺倒沒有著意拉攏沈翼的想法。

面對愈演愈烈的二聖之爭,朱祁鈺選擇的策略是用政績說話。

用實實在在的中興盛世去徹底贏得民心,而不是整天沉浸在陰謀詭計之中。

當然也不會一點帝王心術都不用,那樣不就成為宋襄公了嘛。

還是孝宣皇帝說的好,我漢家制度,王霸道雜而用之。

想到用政績說話,就需要一大批‘技術官僚’。這些官員既要清廉,又要有能力,還要比較中立,不輕易涉足政爭,只管埋頭幹活。

這樣的官員不好找,每發掘一個,都得好好愛護和珍惜。

朱祁鈺和沈翼越聊越起勁,王文卻忍不住出言打斷了。

朱祁鈺好奇地看向王文,按一般情況來說,王文不會如此沒有眼力勁兒的,莫非還有什麼急事?

王文躬身奏曰:“陛下,今日一早,刑部尚書金濂家人來內閣稟報,金尚書昨晚突然重病昏迷,怕是……”

“啊?派御醫去看了嗎?”

“派了,御醫回報說,金尚書本已年邁,又在南方督軍,奔波勞碌數年,積勞成疾。若能熬過個夏天,或可痊癒。”

御醫說得很委婉,意思就是金濂熬不過這個夏天了。

朱祁鈺重重嘆了口氣,金濂這確實是為大明鞠躬盡瘁了。在場眾人物傷其類,也都陷入了哀傷的情緒中。

朱祁鈺、何宜這樣的年輕人還好,剩下的人大部分都六七十了,一個個都對金濂的境遇感同身受。

朱祁鈺沉默了片刻,才對王文吩咐道:“請王愛卿代表朝廷前去探視,並賜金愛卿白銀千兩、錦緞百匹。

並命太醫輪流在金府值守,所需一應湯藥,皆由太醫院供應。”

王文連忙領命,又請示道:“刑部事務繁多,需要有人分擔部事。敢問陛下,應如何處置為宜?”

朱祁鈺聞言也有些撓頭,再任命一位刑部尚書肯定不行。

人家金濂剛剛病倒,你當天就任命一位新尚書,這做人做的也太涼薄了吧。

但是光讓王文一個人理部事,又確實忙不過來。很多事情,還真不是光靠刑部侍郎就能夠解決的。

愣了半晌之後,朱祁鈺方才回道:“讓我考慮考慮吧,最近先讓於愛卿留在刑部幫你吧。”

讓兵部尚書幫刑部幹活聽上去有點奇怪,不過這也只是權宜之計,勉強還能說得過去。

接下來,朝會進行的比較嚴肅,也不適合再開玩笑了。

禮部尚書俞士悅站出來奏道:“啟稟陛下,如今關於廢黜太子之事,京師流言四起。都給事中林聰、葉盛,給事中李侃、御史朱英上書進言,以為東宮並無失德,不應擅行廢立。如何答覆,還請聖裁。”

朱祁鈺聞言,皺緊了眉頭。

俞士悅左等右等,也等不到皇帝的答覆。就在俞士悅以為皇帝要耍賴之時,卻聽到朱祁鈺向陳循問道:

“陳愛卿,我聽說魏老尚書來京城了?”

陳循點點頭:“南京吏部尚書魏老,年已七十有七。魏國公以朝廷敬老之故,邀魏老同赴京師。”

“我記得魏老尚書還是陳愛卿的座師吧。正統年間,王振掌權,恃寵而驕、欺凌公卿,卻獨重魏老,呼為先生。

魏公端厚祇慎、老成持重,連王振都欽敬不已,我也正當親自請益、聆聽教訓。

可我怎麼聽說,魏老未及面君,卻很堅決地想要致仕而去了呢?”

陳循聞言,既驚且懼:皇帝怎麼什麼都知道呢,這件事情細究起來,可是好說不好聽啊。沒事找事的那個人是俞士悅,陛下您針對我有什麼用呢,我招誰惹誰了。

朱祁鈺就在那裡眼巴巴地等著,陳循見躲不過,只得回道:“前日臣去拜見魏老,語之曰:公雖位列冢宰,然未嘗立朝。願少待,事在循輩。

魏老聞言,正色而對曰:君為輔臣,當為天下進賢才,不得私一座主。”

陳循說罷,抬頭看向皇帝,見皇帝目光幽冷,深不見底,只得硬著頭皮繼續說道:

“微臣離去之後,魏老語人曰:‘渠以朝廷事為一己事,安得善終。’

因此是微臣之過,使魏老生出致仕之意。”

見陳循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沒有隱瞞,朱祁鈺方才滿意地點點頭。

陳循冷汗直冒,把裡衣都溼透了。

這已經是皇帝極為嚴厲的警告了,把皇帝的意思用大白話說出來就是:‘你們私底下搞些什麼小動作,我都一清二楚。

給伱們內閣那麼多自主權,是讓你們好好為朝廷做事的,不是讓你們用來對付皇帝的。

別當我沒有手段,只不過我平時懶得搭理你們而已。不給你們點顏色看看,你們還真以為我只會在家玩女人了。’

哎,陳循本來是想為自己的座師魏驥在內閣運作一個位置,結果魏驥不僅不領情,還指責陳循私心誤國。

‘以朝廷事為一己事,安得善終’,魏驥對陳循的這句指責已經算是非常嚴厲了。

而朱祁鈺逼著陳循自己將這句話講出來,也是對俞士悅的回應。

這裡面也有兩個意思:一是,我作為皇帝,知道廢黜太子會引發的後果。而且我一片公心,也不會以朝廷事為一己事。

二是,你們不能光要求我,不要求恭讓皇帝。朝廷同樣不是恭讓皇帝一家的,大家安安生生的,那都好說,我也不會廢黜太子。

但若是恭讓皇帝一家再做出什麼損傷大明根基的事情來,那可就‘安得善終’了。

朱祁鈺的話外音,俞士悅同樣聽得明白,所以俞士悅一樣是冷汗直冒。

見效果達到,朱祁鈺向陳循吩咐道:“陳愛卿,你去安排一下,務必要勸止魏老。你和魏老商量個合適的時間,我要安排家宴,親自向魏老請益。”

陳循連忙領命,心中卻苦不堪言:自己這位座師可是個犟脾氣,一旦認定的事情,八匹馬拉不回來。自己就等著去求爺爺告奶奶吧,磕頭都未必好使。

有大義名分在手,皇帝想拿捏一下大臣,那辦法簡直多到數都數不清。你們之所以覺得皇帝好欺負,其實只是皇帝懶得理你們而已。

朱祁鈺可不管陳循心裡有多苦,轉而向王文吩咐道:“愛卿,擬旨吧。升都給事中林聰、葉盛為右春坊右中允;升給事中李侃、御史朱英為右春坊右贊善,以旌獎其直言敢諫。

此四人以後便專職負責輔弼太子。太子乃是國本,輔弼太子責任重大,諸位愛卿勉之。”

王文會心一笑,連忙領了詔命。

雖說四人升了官,但以後不再是科道言官,還可以上書,卻不能再風聞言事。

而詹事府右春坊名義上都是太子屬官,既然你們如此擁護太子,那升你們去右春坊,你也不算我虧待你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