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興安將情報詳詳細細地講過之後,孫太后徹底慌了。

不是憤怒,也不是怨恨,而是驚恐。

’以妾滅妻‘是孫氏的死穴。

在宣德、正統兩朝,沒人敢去點這道死穴。

但是到了景泰朝,堂堂皇帝竟然親自上陣了。

透過皇帝的宴請名單,很容易就可以看出皇帝的策略:由德高望重的文臣魏驥上書,由最有分量的皇親國戚進行聲援。從而壓制住反對意見,一舉將三楊的罪狀定成鐵案。

再之後,所有的鬥爭焦點,都會集中在為皇太后正式恢復‘妾’的身份上。

然後,恭讓皇帝自然而然就會變成宣宗庶子。

皇太子朱見深便成了宣宗庶子的庶子,法理性蕩然無存。

等到孫氏驚慌過後,準備去南宮和朱祁鎮商量對策的時候,才發現皇帝實在太注意細節了。

朱祁鈺特意卡好了時間,等宴請重臣、定罪三楊的訊息傳到南宮,天已經快黑了。

訊息再從南宮傳到英華殿,等孫太后要做出反應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

孫太后這時候想去南宮,可就麻煩了。

雖說南宮就緊挨著紫禁城東南角,但那也是出宮,孫太后需要經過內閣、文華殿區域,走東華門去南宮。

內閣現在還有當值的大臣,所以需要司禮監協調內廷相關監局、以及錦衣衛,設定關防,以防衝撞。

再說一個太后,大晚上的出宮,傳出去也實在不雅。

細節決定成敗。

興安這時候也反應過來了,如果來的時候,以恭讓皇帝病情突然加重為由,太后就可以有充分的理由出宮探視了。

可惜,現在後悔來不及了,已經都到太后宮裡了,總不能由興安憑空宣佈恭讓皇帝病重吧。

所以,太后親自去南宮,與恭讓皇帝當面溝通肯定是不行了。

孫太后想了半晌,也想不出合適的辦法來阻止皇帝的陽謀,最終只給了興安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連夜派人去勸說魏驥、趙輝與魏國公徐承宗,只能寄希望於這三人中有人反水了。

興安得了指示,連忙趕回南宮。

進入恭讓皇帝寢殿之中,此時金英、陳祥、曹吉祥都已經聚集在朱祁鎮身邊了。

興安把孫氏的主意講述一遍,朱祁鎮聽得是眉頭緊鎖。

臨時抱佛腳,去拉攏魏驥、趙輝和徐承宗?這個主意可真不咋地。

至於孫太后為什麼不提岷王與東吳郡王,這因為這兩人不用去問,肯定拉攏不動。

朱祁鎮重重地嘆了口氣,局勢怎麼突然急轉直下,又變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最可氣的是,自己完全沒有重臣可用:

兵部尚書王驥、寧陽侯陳懋已經急匆匆跑去大同整頓軍隊了,這倆人要帶著暫駐於大同的京營精銳,再次南下去雲南。

其他人,胡濙死了,王直致仕了,還有一大群重臣死在了土木堡。

剩下的俞士悅、鄒幹、石璞屬於大貓小貓三兩隻。別說和皇帝打擂臺了,一旦皇帝發下雷霆之怒,這三人在天威重壓之下,能不能把話說利索都是個大問題。

如今連一個有分量的重臣都找不出來了,真是可憐,可嘆!

然而朱祁鈺並沒有留給自己的大兄太多應對時間,再不行動,宮門該落鎖了。

朱祁鎮無可奈何之下,只得死馬當活馬醫,派金英前去遊說魏驥、興安去遊說趙輝、曹吉祥去遊說徐承宗。

所以魏驥、趙輝、徐承宗這三人算是不得安生了,下午有皇帝的人前來拜訪,晚上都快要睡覺了,又迎來了恭讓皇帝的人。

徐承宗都已經沐浴更衣,準備安歇了,卻硬被叫起來,在正廳中接見了曹吉祥。

如今定國公府中,遇到大事,卻是由魏國公徐承宗在拿主意。

而定國公徐永寧,此時正在千里之外的遼東喝西北風呢。

面對曹吉祥,徐承宗選擇了虛應故事,態度十分謙遜友善,但就是什麼都不明確表態。

最後被逼急了的曹吉祥,選擇翻出了壓箱的底牌:“國公爺,陛下說了,只要魏國公、定國公兩府支援陛下和太子,陛下願與魏國公府結親,聘貴府三小姐為太子正妃。

若太子將來能夠登基,皇后之位,亦非三小姐莫屬。不知國公意下如何?”

這次曹吉祥倒是得到了正面回應,只見徐顯宗果斷地搖了搖頭:“蒙陛下錯愛,臣不勝惶恐。只是徐家已經出過皇后,又有一門兩國公,富貴已極。

所謂盛極必衰,徐家現在需要的是謙退低調,實在不敢再有非分之想,還請陛下恕罪。”

再之後,任曹吉祥好說歹說,徐承宗死活不肯鬆口。

曹吉祥最後只得無奈告退。

徐承宗親自送到大門外,目送著曹吉祥上了馬車,方才回去睡覺。

此時宮門已經落鎖,曹吉祥也只得回自己外宅安歇。

一夜無話。

第二天一早,等宮門開啟,金英、興安、曹吉祥立即回到南宮覆命。

幾乎與此同時,朱祁鈺派出的親衛也到了四家重臣的門口。

朱祁鈺還使了點小心思,派何宜率親衛去接魏驥,派王越去接岷王,派高瑤去接東吳郡王。

而去接魏國公徐承宗的任務,落到了王獻頭上。

徐承宗雖然不認識王獻,但只一眼就看出來不對了:此人看上去連二十歲都沒有,身上穿的卻是正六品的官服,這又是何方神聖呢?

好在王獻直接自報家門了:“下官翰林院侍講,中書舍人王獻,見過國公。”

“哦,我知道了,你是新科進士,二甲第一名。”

“正是下官,讓國公見笑了。”

徐承宗打量了王獻一番,方才點頭稱讚道:“果然英雄出少年,真是後生可畏啊。”

兩人又寒喧了一番,方才一起登上馬車,前往齊王府。

……

朱祁鈺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帶著四位寵妃來到南廳等候。

三位寵妃負責張羅飯菜,林香玉則負責陪朱祁鈺聊天。

魏國公來的最早,進入南廳,眾人相互見禮,分賓主落座。

三人拉了一會家常,林香玉便開口問道:“叔父,今天派去接您的新科進士王獻,您覺得如何?”

徐顯宗笑道:“此子氣質瀟灑、才華橫溢。最難得的少年高中,卻能溫和謙退、不驕不躁。其心性之沉穩,在同齡人中甚是少見,陛下倒真是好眼力。”

林香玉聞言笑道:“王獻與二姐姐年紀相仿,不知叔父可有意否?”

“啊?哦,那豈有不樂意的。每三年才會出一批進士,也就區區二百人而已。

這其中,二十歲上下,還未娶妻,還未定親的青年才俊,一屆進士裡都未必能出一個。

上一屆進士裡,二十歲左右沒成親的,就出了一個何宜,還被安國公搶去了。

今年這一屆就出了個王獻,竟然還只有十七歲。大家為了搶他,還不得打破頭啊,這能輪得到我家嗎?”

林香玉立即信誓旦旦地保證道:“有這樣的好事,肯定是要先盡著咱們自家人。只要叔父同意,一切包在侄媳身上。”

徐承宗一聽這話,來了精神,忙看向朱祁鈺。

朱祁鈺肯定地點點頭。

確認過眼神,真的是天上掉餡餅沒跑了,徐承宗連忙起身,就要下跪謝恩。

朱祁鈺趕緊扶住:“叔父莫要如此,今天是家宴,咱們只論親情,不講這些虛禮。”

徐承宗安安穩穩坐回椅子上,本來僅存的一點搖擺心態,也早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種大喜事可遇不可求,就算是最頂級的勳貴,也極少極少能夠招到進士女婿。

這也不僅僅是有面子的問題,而且從此魏國公府的權勢富貴就更有保障了。

好處不能白拿,心滿意足的徐承宗,在接下來的宴會中,自然是要堅定站在皇帝一方了。

不多時,岷王也來到廳中,眾人見禮敘話,甚是融洽。

卻說魏驥,經過大太監金英昨晚的遊說,已經知曉了皇帝的意圖。

既然知道了,那也就可以討論討論了。

魏驥坐在馬車中,向一旁的何宜問道:“行義,你說老夫應該持何種立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