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安一聽就急了,連忙勸道:“皇爺,人心好不容易聚起來,機會難得啊。

若不趁此機會,一舉扭轉乾坤,則人心必散。

一旦人心散了,大勢則去,皇爺怕是再難有復辟之日。”

朱祁鎮自嘲道:“就朕現在的情況,難道還能復辟嗎?”

興安一臉堅定地勸道:“皇位之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皇爺若是不爭,必然處處受制,處處被動。

快則三五年,慢則十年十五年,一旦皇帝的兒子長大,將來必然改易太子。到時帝系可就徹底轉移了啊。”

“弟弟要改易太子?有證據嗎?”

興安無奈地回道:“還要證據做什麼,太子是皇太后所立,非皇帝所願。如今皇帝意圖從根本上否定皇太后的地位,本身就是在為廢黜太子做準備,這是釜底抽薪之計啊。”

朱祁鎮聞言,被嚇了一大跳。

這麼一說,還真是。否定了皇太后,不僅皇太子的合法性會徹底動搖,就連自己這位曾經的正統皇帝,都會面臨法統問題。

那自己現在還順著’太后盜子‘的流言去尋根究底,豈不是在自己坑自己嗎。一旦自己證明了自己不是太后親生,那還玩啥,徹底不用復辟了,皇太子也徹底不用再當下去了。

想到這裡,朱祁鎮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嘴巴。

半晌之後,朱祁鎮方才如自言自語般問道:“那之前是誰在引導朕去追查身世的?”

興安連忙回道:“是陳祥,借向皇爺彙報朝政動向之時,透過那幾封奏本,一步一步引導著皇爺的思想走上了歧路。”

朱祁鎮點點頭:“好像也是啊。不過那也不對啊,昨天是陳祥第一個跪下來勸朕說,南宮流言,是有心之人故意散播,離間朕和太后的關係。好待朕和太后之間生出嫌隙時,進而各個擊破。

如果是陳祥在故意誤導朕,那他又何必講這些話,豈不是賊喊捉賊了。”

興安笑道:“那不就對了嘛,賊喊捉賊,那一般人自然就會被矇蔽,本能地便認定賊不是賊了。

不過皇爺聖明燭照,自然是不會被宵小矇蔽的。”

朱祁鎮讚許地點點頭:“陳祥的事,朕會處理。你們先說外面這些大臣怎麼辦吧?真要是由朕來同意選妃立後,那可就被架上了火堆,以後不成功便成仁,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興安一臉自信地勸道:“天子君臨天下,皇后母儀天下,陰陽調和、各司其職,方能國泰民安。

皇帝立後,天經地義。

當今天子不肯立後,乃是謙退之舉。意在昭示天下,不敢竊居神器而已。

而皇爺行禪讓事,退為恭讓皇帝。

如今由您出面,力主皇帝立後,乃是禪讓的延續。不論是文武百官、還是朝野上下,都只會稱讚皇爺的盛德。

就算皇帝身體恢復,也只能接受您的一片好意。”

朱祁鎮再次點點頭。

興安又補充道:“皇爺還應該藉機召藩王入京,共商國事。若是皇帝還能行動,必然要回城中接見藩王。

到時候皇爺藉機扣押皇帝,宣佈復辟,也未為不可。”

“朕調不動軍隊,如何扣押皇帝?”

曹吉祥回道:“奴婢久在軍旅,深知將士之心。雖然皇帝控制了一部分親軍,但京營大部分中下層的將士,都還是心向皇爺的。

奴婢這些年還招攬了些家丁門客,再加上孫家等外戚、恭順侯等勳貴的家丁,湊足三五千死士,完全不成問題。

不知為何,皇帝最近突然調走了兩萬多親軍去山西,如今城中守禦空虛。五千人,足夠控制皇城了。

到時候把藩王、勳貴、外戚、閣臣、尚書,以及文武百官全部控制在手中,皇爺宣佈復辟,便可一舉佔據主動。

然後玉璽和兵符在手,一道聖旨下去,西郊那些皇帝親軍必然不戰而土崩瓦解,則大事可定矣。”

朱祁鎮問道:“曹吉祥,你手下有多少家丁?”

曹吉祥如實回道:“奴婢在京中有千餘家丁,在老家還有千餘,如果這些家丁再去聯絡其故舊,湊足身經百戰的三千死士,完全不成問題。”

三千死士?朱祁鎮怎麼覺得有點耳熟呢。

一個太監就能陰養三千死士,朱祁鎮眼中隱隱閃過一絲殺意。這樣危險的人物,利用完之後,一定要趕緊處理掉,不然絕對是個隱患。

不過這都是後話,眼前最重要的是,如何應對大臣們的伏闕請命。

朱祁鎮不會傻到只聽太監的,就胡亂行事。可惜的是,朱祁鎮現在沒有大臣做智囊了。王直、胡濙都沒了,還有土木堡,死了一大批親信文官。

忽然,朱祁鎮想起一個人來,向興安問道:“外面來的這些人裡,有沒有楊善?”

興安回道:“有,楊善早先已經被皇帝降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了。如今來伏闕請見的都察院御史言官中,除了右都御史寇深外,就屬楊善官階最高了。”

朱祁鎮點點頭,這也正常。如今都察院在王文的掌控之中,能來一個右都御史、一個右僉都御史,已經算是不錯了。

“宣楊善覲見。”

興安知道自家皇爺被說動了,連忙領命出去宣召了。

於是大臣們在永泰門外等了半日,終於有了動靜。興安宣召楊善覲見,眾人皆受鼓舞,都將期許的眼神投向楊善。

恭讓皇帝北狩之時,楊善作為使臣,多次出使瓦剌,所以恭讓皇帝先宣召楊善,也十分合情合理。

楊善朝眾人拱手作禮,便毅然踏入了南宮。

之前楊善的聲望被朱祁鈺毀了個七七八八,如今楊善急於立一大功,從而挽回自己在朝堂的形象和聲望。

楊善見到恭讓皇帝,行禮之後,完全不提北狩舊事,而是躬身等候恭讓皇帝垂詢。

朱祁鎮對此很滿意,便直截了當地問道:“楊愛卿,今日之事,你說朕應當如何行事?”

楊善回道:“如今之事,天時、地利、人和。陛下出面,同意選妃立後,一能得百官之心,重獲人望;二能順應天命,力勸皇帝入住紫禁城,向萬民昭示陛下之恭讓仁愛。

三來,皇帝與皇后入主坤寧宮,從此兄弟相鄰,以全親親之誼,是為地利。”

朱祁鎮點點頭,楊善講的意思與興安大差不差。

楊善還有些很隱晦的意思,轉換成大白話就是:皇帝在內廷並無根基,只要將其騙入紫禁城,再配上一位精心挑選的皇后,數位精心挑選的貴妃。如此一來,天時、地利、人和,不出數年,大事可定。

這些話,朱祁鎮都聽明白了。

在北狩之前,朱祁鎮對內廷這些門道或許不大瞭解。但迴歸之後,沒什麼正事可幹,朱祁鎮的關注點便全都轉移到內廷這些事情上來了。

再加上興安的點撥,朱祁鎮的宮鬥知識,有了飛速的進步。

但是負作用也有,瞭解到了太多的陰謀詭計,朱祁鎮對興安、曹吉祥的信任也大大降低了。

反而陳祥平日裡老老實實,處處與人為善,倒更得朱祁鎮青睞一些。

剛剛興安對陳祥的詆譭,朱祁鎮並不全信。別看朱祁鎮一個勁兒地點頭,但心中卻另有一番盤算。

興安做夢也想不到,如今內廷已經亂成了一鍋粥,每個人心中都有一把小算盤。暗地裡人人都把算珠撥動得山響,明面上卻又不顯露分毫。

導致的結果,便是太后、皇帝、恭讓皇帝、兩位皇后,誰都沒辦法完全掌控內廷。

這是後話,卻說朱祁鎮聽了楊善之言,便下定了決心:反正為皇帝納妃立後,這是天經地義的,佔據了禮法大義,就算遭到了弟弟的反擊,實在頂不住再退回來就是了,就當是對弟弟的試探了。

於是朱祁鎮揮揮手:“愛卿和興安一起去把百官叫進來吧。朕在重華大殿前面的廣場上接見他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