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還是躲不過了,魏驥有點後悔,還不如好好地在南京當吏部尚書呢。來了趟北京算是遭了大罪了,稍微弄不好,一世英名就要不保。

但恭讓皇帝問到了,魏驥只得硬著頭皮答道:“聖上中旨,軍政事務命六部尚書、內閣學士合議,有不能決者,請陛下您裁定。”

“朕?”

朱祁鎮聽到這話,也有些懵住了:這是個什麼操作?我一個獲罪的退位皇帝還能干預國事?

陳循、俞士悅、鄒幹都連連點頭,向恭讓皇帝確認魏驥說的完全是實情。

朱祁鎮倒不懷疑這些人騙自己,畢竟假傳聖旨是要誅九族的,假傳中旨可能稍微輕一點,但夷個三族也完全不過分。

思索了半晌,朱祁鎮想出了一個聽上去比較合理的解釋:自己的弟弟真是得了重病,很難好的那種。然後他的兒子剛出生,肯定沒辦法繼位。所以皇位和權力他只能還回來了?

所以弟弟才會拒絕太醫診治,才會命自己裁決大事?

問題是弟弟年紀輕輕,之前也還活蹦亂跳的,怎麼就突然不好了?

朱祁鎮預設了由自己裁決大事,轉而換了個話題:“皇帝到底患了何病,如何勸弟弟接受太醫診治?如何才能令弟弟早日恢復康健?”

其他人還沒來得及答話,鄒幹早已站了出來,將在心中反覆醞釀了好幾遍的言論講了出來:

“啟稟陛下,微臣以為,聖上之所以重病,皆是因為妖妃惑主,縱慾無度。

上次臣等見到聖上,聖上便是滿眼血絲、氣色暗淡、腳步虛浮。

聖上自言是因為三皇子薨逝,惱怒傷心所致。

然依微臣看來,更像是縱慾過度,甚至還有可能吃了丹藥助興。

這也是聖上堅決不肯讓太醫診治的原因,乃是怕此事外揚,影響聲譽和威望而已。”

朱祁鎮覺得鄒幹講的十分有道理。畢竟自己可是早就領略過弟弟及其寵妃的別出心裁了:當初還在瓦剌北狩的時候,弟弟就給送來了特製輦車、特製氈帳、特製浴盆,以及特別訓練過的十六侍妾。

經歷過些新鮮事物之後,朱祁鎮發現自己以前只會和後宮嬪妃們上上下下,簡直就是在小孩子過家家瞎胡鬧。

所以朱祁鎮自己也感同身受,知道那樣玩有多耗費體力和精神。自己一回京就病病歪歪的,差點一命嗚呼,跟女人也有很大關係。

於是朱祁鎮點點頭,示意鄒幹繼續說下去。

鄒幹得到鼓勵,便更加不遺餘力地賣弄:“聖上寵幸妖妃,方有此禍。臣以為應從全國廣選秀女,並擇其最賢者立為皇后。

另擇貞靜賢淑、恪守禮法者數人,立為皇妃。

一來為聖上衝喜,二來可以替代現在的妖妃,根除聖上身邊的隱患。”

鄒幹之所以敢妖妃妖妃的叫個不停,是因為篤定恭讓皇帝不會介意。

而陳循、俞士悅的口風,鄒幹早就已經探明瞭,兩人也不認同皇帝的寵妃們。

至於魏驥,雖然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傾向,但畢竟是精研程朱理學的大儒。程朱理學嘛,開口仁義道德,閉口道德仁義,最講求的就是‘存天理、滅人慾’。

現在鄒幹要滅景泰皇帝之慾,魏驥有什麼可反對的呢。

此時殿中只有七人:恭讓皇帝、四位尚書、興安、陳祥。

興安、陳祥是恭讓皇帝的心腹,自然也不會到處亂說。

所以鄒幹才敢如此大膽。

但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鄒幹飄了。如今六科言官大部分都擁護鄒幹,而皇帝又屢屢示弱,以至於如今鄒幹一心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是禮法的代言之人。

偏偏朱祁鎮又是個特別愛輕信別人的皇帝。

作為普通人,愛輕信別人也就算了。

作為皇帝,還喜歡輕信別人,那就有點沒救了。

朱祁鎮可不止是輕信王振,三楊把朱祁鎮忽悠的也是不輕。

就拿把朱祁鎮坑到死去活來的山西來說,從正統元年到正統十三年,山西的最高主官都是兵部右侍郎、山西巡撫于謙。

書上寫的清清楚楚:‘初,三楊在政府,雅重謙。謙所奏,朝上夕報可,皆三楊主持。’

這十三年把朱祁鎮給美的啊,山西治理的井井有條、百姓安居樂業、將士盡心守禦、府庫儲備充足、防線固若金湯,妥妥的仁宣盛世餘蔭。

後來,朱祁鎮不知好歹,給於謙下獄論死。關了三個月後,釋放出來,貶為大理寺少卿。

之後就是山西、河南數千官員百姓上疏請求于謙留任山西、河南巡撫。連周王和晉王都跟著上書了。

能同時得到百姓、官員、藩王的擁戴,那得是將山西治理得多麼美好啊。至此朱祁鎮對山西的繁榮昌盛、固若金湯再無任何疑慮。

然後,到了正統十四年,朱祁鎮就在京營真正精銳去了南方的情況下,傻乎乎地跑進了山西。

進山西沒幾天便被宣宗和三楊埋下的大雷,給炸的人仰馬翻,最終做了也先的俘虜。

朱祁鎮吃了這麼多苦,也不長教訓,這次又要輕信鄒幹了。

不過輕信歸輕信,朱祁鎮到底也當了十四年皇帝,帝王權術還是會不少的。

所以朱祁鎮對鄒幹大力誇讚了一番,但對他的建議,並不表態,也不說反對,也不說支援。

反正你鄒幹自己蹦噠去吧,做成了,我跟著享受好處。失敗了,是你自己胡作非為,又不是我讓你這麼幹的。

又聊了一些瑣事,朱祁鎮便放眾人離開了。

鄒幹並不是大學士,所以陳循、魏驥、俞士悅回內閣,鄒幹去聯絡六科言官上書。

陳循、魏驥、俞士悅回到內閣之中也很尷尬,內閣裡面只有石璞、徐有貞兩位學士在,其他大學士並不關心禮部尚書們與恭讓皇帝之間如何溝通。

內閣之中還有一批新的中書舍人。

本來內閣就有權推薦一些中書舍人,幫著閣臣處理日常政務。

但是在不久之前,朱祁鈺將內閣的中書舍人全換成了新科進士。

朱祁鈺將新科進士挨個接見了一遍,然後從中選出二十名中書舍人,入內閣協理機務。

現在最心虛的是徐有貞。

徐有貞自視甚高,功利心極強。好不容易得了當今天子賞識和重用,怎麼自己才風光了不到一年,皇帝就病倒了呢,這命也太苦了吧。

俞士悅上趕著向徐有貞問道:“元玉,朝中眾多大臣都要再次上書,請求陛下同意廣選秀女,充實後宮。並擇其賢良淑德、恪守禮法者,立為皇后與貴妃。

元玉伱要不要和我們一起上書?”

徐有貞不假思索地搖搖頭。

俞士悅見徐有貞態度堅決,便不再勸,畢竟大部分文官都會上書,多徐有貞一個不多,少徐有貞一個不少。

徐有貞精明的很,雖然自己心中忐忑不安,但在判斷清楚形勢之前,絕對不會冒然背叛皇帝的。

涉及到了文武百官最喜歡的選秀與立後,行事效率那叫一個高。

內閣眾人散班之前,百官的奏本便如雪片一般飛進了內閣。

於是朱祁鈺吃過晚飯,帶著林香玉去湖邊溜達了一圈。等回到房中,就見三位寵妃,與一桌子的奏本正靜靜地等著自己呢。

朱祁鈺好奇的問道:“好大的陣仗,文武百官上了這麼多奏本,又要說什麼大事,這次不會是要求我退位的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