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過萬,無邊無際。

雖然經過了多次清洗,整個皇城內的太監宮女加在一起,依舊接近萬人。

這其中的派系根源極其複雜,而且太監的忠誠度也就那麼回事,拜高踩低、趨炎附勢,都是常態。

所以不僅朱祁鎮犯懵,朱祁鈺自己逐漸也有些看不明白了。

朱祁鈺搖搖頭,看不明白就看不明白吧,人不能太過執著,要學會與自己和解,不愛看,那不看就好了。

朱祁鈺向淺雪吩咐道:“讓陳祥暫時代掌一下內官監吧。告訴他,拆舊宮殿可以,但不要真的去重建仁壽宮。

能拖就拖吧,反正孫太后也沒有多少天了,就不要再去糟踐老百姓的血汗錢了。”

淺雪點頭笑道:“夫君可真壞,恭讓皇帝派陳祥去錢皇后那裡索取稀世珍寶,您則派陳祥去拆除錢皇后住過的宮殿,這下可把錢皇后得罪死了。

人家陳祥招誰惹誰了,你們兩位皇帝都這樣作踐他。”

“沒事沒事,皇帝不壞,太監不愛,以後我再補償他吧。”

……

接下來兩天,皇宮與齊王府都沉默了下來。

倒是京城之中十分熱鬧,街頭巷尾、議論紛紛。

京城居民,本就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關心朝局一些。再加上最近出現的訊息和流言,都話題性十足,所以京城百姓議政的熱情空前高漲。

其中比較香豔的話題,有存在明顯影射的《妖妃密錄》,有恭讓皇帝一龍二鳳、病中勤懇、被太后、皇后教訓規勸的傳言。

還有涉及陰謀的話題,太后的心腹太監金英設計毒害皇子,意圖嫁禍皇帝;以及漸漸流傳開的太后陰取宮人子以為己子,恭讓皇帝實際上可能是普通宮女所生。

而光明正大的朝廷政策,取消藩王的司法特權,從此藩王犯法,與庶民同罪,更是引發了激烈的討論。

最與百姓有關聯的,則是皇帝明確下旨抑佛,將西山佛寺全部禁絕,所有僧侶一概遣散。

本來逐漸獲得京城百姓認可的皇帝,一條抑佛詔命,又倒退回去了。

京城的風氣,一是奢靡攀比,二是崇尚佛教。

趕上一位敵視佛教的皇帝,大部分人都很難認同。

五月十五日,一早。

暫時代掌內官監的陳祥,帶著大批工匠進入紫禁城,開始了對部分宮殿的拆除和清理。

對被大火燒燬的前朝三大殿、乾清宮、慈寧宮、鹹安宮,進行徹底的清理。把廢墟上的雜物全部運走。

還有便是拆除西六宮和欽安殿,將各種材料用來重修仁壽宮。

當然了,這些都是由頭,朱祁鈺的真正目的,是將英華殿周邊的宮殿全部拆掉,讓英華殿徹底成為一個孤島,將來這就是孫太后的終身監獄。

這個靈感的由來,則是歷史上的景泰皇帝,禁錮朱祁鎮,將南宮大門上鎖灌鉛,將南宮內外的樹木全部移走,從而開闊視野,便於監控。

至於把紫禁城拆了一大半,以後怎麼住?朱祁鈺可不在乎這些,自己不會來住,自己的兒子也不會來住。

至於自己的孫子,那就管不了了。一代人管一代人,隔了一代,人家也不會聽我的了。他若是自己犯蠢,非要和前面這些大明皇帝一樣,愛紫禁城愛的死去活來,那我也沒辦法了。

兒孫自有兒孫福,愚蠢的子孫死了,自然有聰明的子孫繼續當皇帝。

今天風和日麗,朱祁鈺早早從溫柔鄉中醒來,還沒等完全清醒,就聽林香玉附在耳邊,輕聲蠱惑道:

“夫君,咱們兩個今天偷情去吧?”

“偷情?去哪偷?”

林香玉笑道:“天越來越熱了,咱們去清涼殿玩唄。清涼殿在西坡小山坳裡,背陰遮陽。

而且殿後那汪清涼泉又冰又甜,咱們之前將泉水引出來,建了一座巨大的室外泳池。

如今正好去游泳避暑,奴家在泳池中跳舞給夫君看如何?”

朱祁鈺聞言連連點頭:“好好好,在水中跳舞,聽起來就美妙無比,看來妖妃又要媚惑君王了,寡人一會倒要好好批判批判。”

朱祁鈺就這樣被輕輕鬆鬆拐走了。

結果到了清涼殿,發現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好好的王妃,瞬間變臉。

可憐巴巴的景泰大皇帝,在清涼殿中擦桌、掃地,忙活了一上午。

然後又到溪邊架火烤魚,服侍王妃用膳。

朱祁鈺坐在一塊青石上,讓林香玉側坐在自己腿上,一邊烤著魚,一邊摟著小王妃調笑。

朱祁鈺自嘲道:“我讓陳祥去把孫太后周圍的宮殿都拆掉,結果呢,今天他在紫禁城中清理宮殿,我在這裡也打掃宮殿。

陳祥不是最慘的,因為他只需要在一旁指揮就行了。我比他還慘,我是被指揮的,還得親自幹活。”

林香玉好奇地問道:“夫君真不打算快刀斬亂麻,直接處理掉孫太后嗎?”

朱祁鈺搖搖頭:“有些人就會瞎起鬨,讓我把孫太后和朱祁鎮這一脈趕緊殺光,我能聽他們這不負責任的瞎忽悠嗎。

殺了他們非常容易,之後呢?怎麼善後?天下人怎麼看?史書怎麼寫?

就算我不在乎,咱的兒子呢,以後當了皇帝能痛快嗎?

我要傳給他一個安安穩穩、蒸蒸日上的大帝國,而不是一個到處都是隱患的爛攤子。”

說到這裡,朱祁鈺氣呼呼地喝了口奶,又繼續解釋道:“你看太宗皇帝厲害不厲害,他倒是乾淨利索地把建文帝給殺了,然後呢,他就痛快了嗎?

還不是一輩子活在建文的陰影裡,一輩子顧忌著自己亂臣賊子的罵名。

太宗下半輩子為了他的文治武功,為了贏得法理正統,東征西討,最後暴斃榆木川,都沒能安安穩穩死在家裡邊。

這不都是為了子孫後代能過的好一點嘛。

你看著太宗朝的皇位之爭好像已經塵埃落定,但實則依舊留下了巨大的隱患,令我們這幾任皇帝都束手無策。”

林香玉笑道:“夫君是說藩王問題吧?”

朱祁鈺點點頭:“哎,太宗是造反上位的,他當上皇帝之後,最怕的就是其他藩王有樣學樣,也玩什麼清君側。

所以大明的宗藩制度徹底毀了,朝廷防藩王,像防賊一樣;朝廷養親王,像養豬一樣。

這樣一來,藩王起不到拱衛皇帝的作用,反而還要給朝廷造成巨大的供養負擔。

現在還不明顯,再過不了幾代人,就會積重難返。到時候皇帝沒有宗藩可以倚仗,文臣做大,開始具備對抗皇帝的能力。

而那些藩王,魚肉鄉里、草菅人命,侵佔良田,積累起巨大的財富。

最後朝廷沒錢,窮的過不下去;百姓沒錢,也窮的過不下去。

就剩下肥的流油的藩王們。

所以我當皇帝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是一定要進行徹底的宗藩改革。

我要先削掉宗藩不合理的特權,然後再放開對宗藩的限制,讓他們出來為國效力。”

林香玉好奇地問道:“夫君就不怕再出現藩王清君側?”

朱祁鈺毫不在意地回道:“你想想,從大漢開始,在大一統王朝裡面,藩王以一隅之地,造反成功的,就太宗這一例。

咱們大明怎會如此倒黴,還能再出一例嗎。

再退一萬步講,真到了王朝末世,朝廷衰弱到了極點,被藩王造反成功。

他成功就成功吧,總比讓大明陷於異族之手強。就如同大漢那樣,西漢沒了,但依舊有宗室站出來,建立東漢,實現中興盛世。

東漢也是漢,一樣奉高皇帝為太祖,一樣奉孝文皇帝為太宗。

所以啊,凡事想開點就好了。咱盡力為子孫鋪好路,盡人事,聽天命。後面的,看他們自己的造化吧。”

林香玉點點頭:“臣妾懂了,夫君不急於除掉孫氏一脈,而是反覆拉扯,根本原因,是為了能進行徹底的嫡庶之爭。

從而完全消滅孫氏一脈的法統,將來留給子孫一個沒有爭議的天下。”

(本章完)